哪知接下來喻商枝說的話,令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麥芽,我如今在村裡行醫有段時日,常覺得一個人忙不過來,缺個幫手。在家時雖然偶爾三伢能幫我謄寫方子,分揀藥材,但他到底也身子弱,且明年開春八成就要去學塾念書了。我先前見你對學醫之事有些興趣,便想問問你,可願拜入我的門下,隨我學醫?”
這一段話恍若一記鍾聲,撞入孔麥芽的耳畔。
喻郎中……
竟要收她為徒?
孔麥芽的嘴張張合合,半天才語無倫次道:“我……我願意,可我……我只是個姐兒,姐兒也能當草醫郎中麽?”
喻商枝沒想到孔麥芽的第一反應竟是問這個,溫聲道:“為何不可以?雖然世道所限,除了男子之外不能科舉入仕,但從醫一道,並無拘束。你爹也沒有因為你是個姐兒,就覺得你不該讀書識字,對麽?”
孔麥芽茫然地點點頭,“是,我爹從小就告訴我,他不讚成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他的女兒不說能出口成章,吟詩作對,起碼也該會念書,懂算帳。”
後來他爹受傷癱了,她也懷疑過這句話。
會念書懂算帳又怎樣,他爹照樣沒法下地乾活,賺不到錢,她日後也注定隨便嫁一個漢子,從此背著孩子在田間地頭與灶台牲口棚之間忙活。
可這一刻,她明白了。
若自己不識字,這個能學醫的機會就絕不會落到她的頭上。
喻商枝見她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遂道:“此事只是要先問過你的想法。若你願意,咱們就選個好日子,行拜師禮。”
他說完後,和溫野菜對視一眼,後者想了想道:“麥芽,這事你先說說你是怎麽想的,若是願意,就再回家跟你爹說一聲。”
拜師不是小事,按理說還得給束脩,
但這些東西孔家定是拿不出的,喻商枝也沒想過要。
他想著到時候就簡單地收一碗孔麥芽敬的茶,這道禮數就算是做過了。
孔麥芽對拜師一事半懂不懂,可也知道,自己又是得了溫家的恩惠。
一時千頭萬緒堵在喉嚨口,令她幾乎哽咽。
“我願意拜您為師,我爹定也願意。”
喻商枝莞爾道:“那就好,等你回去和你爹商量好了,就回來告訴我們。”
孔麥芽眼底包著淚花,只會點頭。
沒過多久溫二妞在院子裡喊粽子好了,一掀開鍋蓋,濃濃的米香飄滿院落,連大旺和二旺都仰著頭嗅來嗅去。
溫野菜本來給孔麥芽裝了五個,但糯米做的東西孔意不能多吃,粽子又沒法放過夜。
最後在孔麥芽的堅持下,隻裝走了三個。
但溫野菜又給她塞了兩個用粽葉煮的雞蛋,吃起來也有粽香。
沉甸甸熱騰騰的糯米粽和雞蛋被孔麥芽提在手裡,她出門後還一步三回頭,隨即飛奔起來。
等到了家,她直接衝進門裡,把靠在床頭揪著幾根草梗鍛煉手指的孔意嚇了一跳。
“丫頭,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孔麥芽氣喘籲籲地跨過門檻,把粽子和雞蛋放在桌子上,好不容易緩過氣才道:“爹,喻郎中說要收我當徒弟,以後跟他一起做郎中!”
要麽說孔意和孔麥芽是父女,孔意得知這件事後的反應,也是傻在了當場,和孔麥芽如出一轍。
待到回過神來,若不是行動不便,他簡直想去給喻商枝磕三個響頭。
需知這可不是簡單的拜師收徒,這是給他們家指了一條活路!
喻商枝的本事他再清楚不過,這樣的郎中就算是縣城坐堂,恐怕也會被奉為上賓,而如今這樣的人,竟願意收個村戶家的野丫頭當徒弟。
孔意短短的幾息內想了很多,最後才對著孔麥芽鄭重道:“麥芽,我以前教過你,天地君親師,這師父和天地是排在一起的,你以後拜了喻郎中為師,就要像孝敬你爹我一樣,孝敬喻郎中和溫哥兒,你可明白?”
孔麥芽用力地點頭。
“爹,你放心,我肯定跟著喻郎中好好學,以後當郎中,把你的病治好!”
孔意覺得鼻子發酸,用手背擦了擦眼眶,隻覺得自己越來越沒出息了,動不動就流馬尿,還不如他閨女來得堅強。
“好。”
他說出這一個字,實則感慨萬千。
孔意不覺得姐兒不能學醫,他去過縣城,知道城裡有女子和哥兒當郎中。
想到以後孔麥芽可以跟著喻商枝學到一身本事,還有機會走出這個村子,去別的地方看診,他就覺得自己便是此刻閉眼都值了。
但他不能,他得好好活著,活到孔麥芽長大、出師的那一天。
***
孔麥芽的拜師禮定在夏收之後,在此之前村裡最熱鬧的地方則是曬麥子的曬場。
連續三日的暴曬,麥子已經蒸去了部分水分,可以開始脫粒了。
首先需要一人一個梿枷,掄起膀子把麥子打一遍。
村人排成一列,此起彼伏,還會有人帶頭喊號子。
隨後再讓牲口拉著碌碡一圈圈地滾,這樣能保證麥粒脫得乾淨。
由於喻商枝不太會用梿枷,看起來力氣也不夠,所以就被派去驅使家裡的大黃牛拉碌碡。
這件事他學得很快,因為不用花力氣,但要動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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