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羅啟榮死得極其突然。
應長川早叫人去他家翻了個底朝天。
現在連帳本都找到了,怎麽可能算不清他給大司卜上貢了多少錢?
……想來明日一早,大司卜收了修堤款的事情就會傳遍昭都。
商憂之所以今晚便急著上捐白銀,就是想要盡快作出補救,顯示出自己的態度。
這可容不得耽擱。
他咬牙道:“此事由聆天台來查,或許比陛下查更為方便。如今正值汛期,修堤、賑災都不容耽擱……故而,聆天台可先替大司卜賠償白銀四百萬兩。”
二者相加,便是兩千萬兩。
應長川終於笑了起來,他不置可否:“時間不早,少司卜去歇息吧。”
終於夠了。
商憂總算長舒一口氣,略為艱難地從席上站了起來,他朝應長川點頭行禮道:“是,陛下。”
末了便被玄印監帶出了朝乾殿。
盛夏的羽陽宮空氣粘熱,出門後商憂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可怎麽也不得暢快。
“走。”他冷冷地看了身旁巫覡一眼,快步向後殿走去。
“明日一早,便回聆天台……帶兩千萬兩白銀至此。”
“是,司卜大人。”
說完這番話,商憂忍不住用力攥緊手心——兩千萬兩白銀損失固然不小。
可是對聆天台而言,待明日大司卜的事傳出,真正的災難方才到來。
……
想到馬上就能有兩千萬兩白銀,江玉珣現在可是一點也不困了。
朝乾殿內燈火略為昏幽。
少司卜走後,江玉珣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白宣,對著月光看了一眼。
確定紙上記的真是兩千萬兩後,才心滿意足地放下手中東西。
“愛卿這是在做什麽?”
“回稟陛下,臣想確認一下少司卜要上捐多少銀錢。”
時間不早,但應長川似乎並不急著走。
他輕笑道:“愛卿認為他給得多嗎?”
“兩千萬兩白銀自然不少,對聆天台而言也是如此,”江玉珣頓了頓說,“但若是能為聆天台續命、向陛下投誠,則一點也不虧。”
聆天台根基深厚,的確不是一時半會就能鏟除的。
但大司卜的事傳至民間,必定會大傷其根基。
為了挽回聲望,商憂定會出手捐款捐物。
與其直接捐給百姓,不如“上捐”給朝廷,還能一舉兩得。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輕聲感慨道:“他的確比大司卜聰明不少。”
玄印監不知何時退下,轉眼朝乾殿內只剩下江玉珣與應長川兩人。
天子緩步走到窗邊向外看去。
朝乾殿建在羽陽宮的高處,從這裡可以俯瞰半座皇宮。
“何以見得?”
江玉珣一邊整理桌上筆墨一邊說:“大司卜只顧蠅頭小利,可是商憂想的,一直都是忍上幾十年,等未來再複聆天台榮光。”
……!
話說到這裡,江玉珣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我怎麽不小心把“幾十年”說出來了……
少年下意識屏住呼吸。
就在他默默祈禱應長川不要注意自己剛才說了什麽的時候,卻見對方轉過身來問:“幾十年?”
完了。
應長川可真是會抓重點。
江玉珣攥緊手心,實話實說道:
“陛下登基後,便以鐵血手段打壓聆天台。以商憂為代表的這群人之所以能忍到現在,便是因為他們堅信如此手段只能維持一代。陛下後繼無人,駕崩後自然會人亡政息。”
……我方才是不是又咒應長川死了?
不同於剛穿來時,此刻業務熟練的江玉珣終於掙扎著補充了一句:“臣絕非詛咒陛下。”
說完後便發現,自己方才的話,似乎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
朝乾殿內門窗大敞。
說話間忽有夜風吹過,熄滅了一盞燭燈。
江玉珣的眼前隨之一暗。
再也難分辨出天子的表情。
他只聽應長川輕聲念了遍“後繼無人、人亡政息”便不再說話。
歷史上,應長川也曾培養過同宗後輩,但是那些人無論是能力還是政見,都不達他的要求。
他本人更是沒有後妃,也無子嗣。
二者相加,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後繼無人。
等了半晌也不見應長川繼續說話。
寂靜之下,少年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
比如說,那樁歷史懸案——應長川到底是不是傳說中的無性戀?
江玉珣原本不相信這個說法。
……可是自己穿來這麽久,都從沒有見過應長川和任何人曖昧。
這麽看來後世的猜測,的確有可能是真的。
江玉珣的眼睛已逐漸適應黑暗。
想著想著,他終於忍不住抬眸偷瞄了天子一眼。
誰知正好與應長川的視線相對。
月光照亮了煙灰色的眼瞳,應長川不知何時已不再糾結“後繼無人、人亡政息”了。
此刻他正站於月下,饒有興趣地朝江玉珣看去。
“愛卿為何用這樣的眼神看孤?”天子不解道。
“啊!”應長川這一問嚇了江玉珣一跳,他停頓片刻隨即老實交代道,“臣在想,陛下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般男女不近,沒有世俗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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