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只見那胖貓兒鼓著腮幫子,一雙黑眼睛瞪得溜圓,在兩人之間來回流轉,似是在發表何等痛心疾首的控訴。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黢黑的爪子就不老實地扒拉了上來,言外之意很是明確:
——我也要抱。
張鄜以目光估量了一番胖貓兒的體型與重量,感覺鍾淳平日裡吃的那些東西都長到它身上去了,於是拒道:“抱不動你。”
“方才怎麽來的,現在就怎麽回去。”
那胖貓兒聽完急了,見張鄜真的要走,便又豎著尾巴顛顛地追了上去,中氣十足的叫聲虛弱了下來,聽起來還有幾分柔軟的意思。
“嗷……”
張鄜腳步未停:“別撒嬌,沒用。”
然而事實證明旁人撒嬌或許沒用,鍾淳撒嬌還是有用的。
在無數次摸爬滾打地外加厚著臉皮耍無賴後,變成胖貓兒的鍾淳還是如願以償地被抱了起來,由於張鄜的後背被他自個兒給佔了,他只能憋屈地用胖爪勾住那人的脖子,整隻貓顫巍巍地吊在胸前。
盡管姿勢十分別扭,鍾淳心裡還是十分地美滋滋。
——這樣張鄜就能同時被兩個他抱著了。
將鍾淳的人身送回了西廂的房間後,張鄜遣退了身旁伺候的仆人,披著氅獨自行回主屋,將掛在牆上的那柄紫檀漆銀煙鬥取了,坐在廊下,就著門前夜雪一口接一口地抽了起來。
半晌,他望見庭前的草木窸窸窣窣地搖動了一陣,胖貓兒從裡邊冒出了個頭,歡歡喜喜地叼了個什麽東西跑了過來,放在自己膝上。
張鄜低頭一看,發現那是朵白如玉珠的山茶。
山茶是春花之流,多半會在柳濃鶯啼這般溫和的時節爭相開放。茶樹生得矮,若是山茶要開,定是會滿滿當當地開遍整個園子,將底下的葉壓得一絲縫隙都無。
而鍾淳送給他的這枝,顯然是朵還未完全盛開的山茶,連那簇雲般的花瓣都還半遮半掩地蜷曲著,將裡頭嫩黃的花心全擋住了,上邊還滴著濕漉的雪水。
胖貓兒銜著山茶往張鄜胸前塞,似乎覺得自己在大雪天裡找著了此園中唯一一朵早放的花,心情很是驕傲,一臉“求誇獎”的表情。
“摘我種的花來討好我?”
張鄜知道那人是報答自己的“一背之恩”,居高臨下地看著胖貓兒逐漸呆滯的神情:
“世上還有這等便宜事?”
不止是園中那片山茶,就連裡頭那些枇杷、石榴、桃樹、棗樹都是他早些年親手所植。
當年淮南王叛亂平息之後,朝廷恢復了一段短暫的平和期,張鄜當時還不是丞相,只是個沒了用武之地的掛名將軍。
那一年他二十四,最親的故舊摯愛卻都已早早離他而去,將這位將軍以一種最殘忍的方式留在了人間。
順帝體恤這位年輕的功臣,於是便賜了他這座宅子,允他在裡邊暫養身息。
也是那一年,張鄜在園裡種滿了樹,還跟著巷口的篾匠學會了用竹枝編玩意,漫長的時光似乎也顯得不再那麽難熬了。
“嗷、嗷嗷!……”
張鄜握著煙杆的手被一隻胖爪牢牢壓製住,胖貓兒似乎覺得自己“借花獻佛”也很有道理,看見他拿煙便露出一副齜牙咧嘴的表情,這是明擺著威脅不讓他再抽五石散了。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隻得拾起那朵山茶來。
方才的雪已然化成了水珠,濕盈盈地濡在花上,像極了鍾淳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邊總是蘊滿了豐沛的水氣,看著人的時候明亮得能放出光來。
張鄜伸手將那朵山茶揉了揉,權當摸了一把小殿下的眉眼。
鍾淳將腦袋大咧咧地枕在張鄜膝上,順著那人的目光一直向前庭望去:
只見那枝乾繁茂的青松中央竟突兀地缺了一角,仿佛有棵參天大樹無故地被人掘走了一般,隻留下一片清清白白的空地。
他又回頭看了看張鄜,發現那人確實一直在看那片空地,不解地撓了撓腦袋:
“嗷?”
*
慎王府中。
鍾戎坐在鋪著貂皮的太師椅上,神情望上去有幾分疲憊,曾經溫文爾雅、意氣風發的氣質也一夜間褪成了行將就木的頹然。
他給對面之人斟了盞茶,自嘲地笑了笑:“家中已經沒有好茶了,仁兄勿見怪。”
對座之人覆著青色金剛獠牙鬼面,只露出半邊含笑的唇來,聲音有些道不出的古怪:“在下今日前來,非是為了與殿下品茶的。”
鍾戎扯了扯嘴角,眉宇間浮上一股很淡的戾氣:“閣下莫非是要同我談生意?”
“只可惜現在的我只是一介庸人罷了,身上實在尋不著什麽可供人圖謀的地方。”
自從喬氏被抄家之後,同喬家結親的鍾戎一夜之間仿佛也從雲端跌落了塵泥,從前看著喬家權勢與其交好的官員如今紛紛對之避而不及,甚至還有好些人等著踩上一腳。
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也不外乎如此了。
“殿下,我想問您一件事。”
那臉覆鬼面之人靠近鍾戎,在他耳旁低語道:“在朝中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最終卻落得這麽個淒慘下場,您當真甘願?”
“恕我直言,十三殿下無論才華還是心智,都遠不及你,如今他得了張鄜的勢,搶走了本該屬於殿下您的位置,您心裡當真不怨?當真願意將那獨步天下的權勢與地位拱手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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