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戎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他雖看出此人有意蠱惑自己,但奈何這話實實在在地戳在了他脊梁上的痛處,面色不由沉了下來。
“閣下如此刺激我究竟有何用意?”
那鬼面人笑了笑:“沒什麽,只是覺得四殿下不該是只會躲在府中自怨自艾之人。”
“那我還能做什麽?”
鍾戎冷笑了一聲,起了身:“我的母家不比其他皇子煊赫,我不甘心,所以我每日苦讀策論,勤學武藝,妄想父皇能因此高看我一眼。”
“但是我失敗了。”
他的表情很平靜:“但是我還是不認命,所以找上喬家攀了姻親,本以為傍上了一株可靠的大樹,誰料有一日這樹還能被人連根拔起,連四周同根同脈的草木也跟著遭殃。”
“就連中秋試劍都差點輸給那個賤種,你說我現在究竟還能做些什麽?”
鬼面之人柔聲道:“殿下,您缺少的只是‘勢’罷了,若有人肯在背後扶您一把,來日青雲直上必然不是問題。”
鍾戎勾了勾唇:“閣下說的倒是輕松。”
“只是,我堂堂皇子為何要冒著被天下人唾罵的險同你這等臭名昭著的邪教之徒為伍呢?”
鍾戎道:“就算失了喬家的勢,我鍾戎也依然是大宛的四皇子,將來大不了同三哥一樣被打發到偏遠地方等死罷了。可是同仁兄你談生意,這危機可就大了,若是將來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便要成為大宛的罪人了。”
鬼面之人意味深長道:“喬希玉死了。”
“被我殺的。”
鍾戎很無情地挑起嘴角:“那蠢貨死就死了,同我有什麽關系。”
誰知下一刻便聽見對面溫聲問候道:“若我未記錯,尊夫人懷有身孕已有數月了吧。”
鍾戎面色瞬時變了數變,他自認同喬敦只是虛以委蛇的嶽丈關系,但對娶進門的這位喬家小姐還是用了真心的:“……你想威脅我?!”
“怎麽能說是威脅呢?在下從進門時就說得很清楚了,談生意,談生意,這是兩全其美的計策呀。”
鬼面人叩了叩桌面,似笑非笑道:“如今三皇子已不在上京,剩下那兩個北衢的草包也不頂事,若是使計除了張鄜和十三殿下,這至尊之位不就被四殿下您收入囊中了嗎?”
鍾戎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強壓著心頭的怒氣道:“你已經有計策了?”
“只要你配合我,我不僅能讓張鄜‘意外身隕’,還能在危機時刻讓你及時出現在聖上跟前,讓四殿下您搖身一變成為護駕的大功臣。”
鬼面人悠悠道:“如何,殿下可考慮好了?”
“說到底,其實也沒有第二個選擇,成王敗寇,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第66章 雪泥(十一)
寒容與在張府暫住小半個月,每日的“要事”除了變著法子給鍾淳使絆子之外,便是趁著府中主人不在之時去窖裡偷十裡夢魂喝,全身上下毫無半點江湖神醫的風范,倒像個軟了骨頭的混子。
“怎麽,殿下以為我千裡迢迢來上京一趟,只是來這兒蹭吃蹭喝的?”
鍾淳看著懶洋洋癱在竹椅上的那位大爺,沒好氣地哼道:“不然你還能來做什麽?這麽多日我也沒看見你施針救人呀?”
“我來自是有要事相辦。”
寒容與書卷橫蓋在面上,半遮住了臉上的表情,隻勾了一點唇角,賤嗖嗖道:“殿下與其掛心寒某,倒不如掛心一下你的丞相。”
“這幾日他是不是每日在書齋裡忙至深夜?還特意囑咐陳儀不許任何人打擾?就算是你去探望他,亦是三言兩語地將你打發回去,並且還美其名曰‘太遲睡會長不高’?——”
鍾淳頓時噎住了,因為那人確實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寒容與挪開書,瞥了一眼小殿下臉上淺顯易懂的表情,輕笑一聲:“果然……”
鍾淳憋了好一會兒,才輾轉著開口道:“……莫非你知曉他在忙的事?”
“殿下竟不知曉?莫非張鄜從未同你說過?——”
寒容與故作驚異道,滿意地看著鍾淳的臉逐漸漲紅,這才將書卷“啪”地一聲闔上,別有深意道:
“今日是什麽時候來著?哦,今日已經是嚴月十二了。”
“每年嚴月十四是先皇后與先太子祭日,你父皇和張鄜每年這時候都會去思陵祭奠,文武百官的致祭以及祭禮都是丞相親手操辦,自然要忙上一陣子了。”
順帝鍾叡已年過五旬,在他戎馬崢嶸的一生中,藺皇后與他攜手相伴的歲月不過匆匆十載,甚至不如從小在他身邊伺候的宦官長久,卻在這位無情帝王心中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傷痕。
聽聞藺皇后死後,順帝曾不吃不喝地抱著她的棺槨痛哭三日,叛亂平息後更是下令將皇后與太子的屍骨千裡迢迢地從邶城運回上京。
藺皇后生前最喜結伴騎馬去城郊的幽明山遊獵,順帝便違了祖製在山下修了一座極其奢華的陵寢,以黃金為殿,白玉為階,將皇后與太子的屍骨下葬於此,並名其為“思陵”。
順帝早些年身體還康健時,幾乎每月都要來墳前待個兩三回,並且一待就是一整夜,連跟了他數十年的老宦官都勸不動,直到後來幾年逐漸多病纏身,他這才罷了動不動便擺駕思陵的念頭,只不過每逢嚴月十四,他還是會親自來此地致祭以釋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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