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方才午憩的胖貓兒也適時地醒了過來,頂著個大腦袋晃晃悠悠地爬了過來,好奇地望著垂在張鄜腕間的珠子瞧。
“說來,自小公子與喬二在書院鬧出那事已過了快半月,卻也不見秦國公遣人來登門拜訪,只有書院的幾位先生送了賠禮過來……”
陳儀抬眼望著張鄜,卻見他拾起手中竹枝,修長的手指靈活地翻轉了三兩下,不一會便編出個扁小的蟋蟀,胖貓兒盯得眼睛都直了,毛茸茸的耳朵也跟著撲扇,似是在疑惑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來便不來,此事錯不在暄兒,若旁人議論起來,我們也問心無愧。”
張鄜雲淡風輕地回道,手上卻又將那竹蟋蟀拆了,對折了幾番,從掌中變出一隻栩栩如生的竹蝴蝶來。
陳儀歎了一聲:“我是擔心大人,那喬敦如今做了皇上的妻舅便敢對大人您如此不敬,四皇子若是與他女兒成了親,日後成了儲君登了基,那大人您……”
“喬敦並非蠢人,亦知聖上封他的大司馬只是虛職,只要大宛的三大營還在我手上,他便不敢明著對我如何。”
“至於日後……”
張鄜順手捏了捏胖貓兒肉乎乎的臉頰,將竹編的蝴蝶予它玩:“日後的事便日後再說。”
“近日我倒是有份禮要送與喬大人。”
鹹元三十五年夏,皇帝於西華園設宴作“觀荷會”,采菖蒲,熏艾葉,宴請朝中文武百官與宮中妃嬪皇子於園中同聚,一道慶賀端陽佳節。
鍾淳仰著頭,桌上的金背花鳥黃銅鏡映照著後頭三三兩兩的身影。
侍女們為丞相穿上鈞玄深衣,又替他腰間纏上了紫金綬帶,最後將那如墨長發用頂漆色長冠高高豎起,待收拾妥畢後,便安靜地一一退下了。
他抖了抖耳朵,還欲再看,卻見那鏡中人已然轉身朝門外走去,於是便邁著爪子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
只見張府門口停了輛獸首彩漆畫輪車,車頭為龍象,由四匹健壯油亮的黑馬拉著,每匹馬身上皆佩錫鸞之飾,遠望上去奢華異常。車身敞如樓閣,四幕有碧綠的簾幢依依地垂著,車簷下還懸著四角朱紅的瓔珠。
趁著駕車的仆從望向別處,鍾淳夾著尾巴偷偷摸摸地跳上了車,用腦袋頂開帷簾,迎面撞來一陣幽然的苦檀香。
只見張鄜正靠著車壁闔目養神,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聳,仿佛雪裡藏著的一尊濃墨重彩的佛像般,經歷了歲月的風霜催折,清冷中又顯出了幾分神性。
聽見他上車的動靜,那人才緩緩睜開了眼:
“下去。”
鍾淳見張鄜伸手欲拎自己的後頸,趕忙緊緊地抱住了他的大腿,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不下去———
開玩笑,他在相府悶悶地窩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有出門的機會,他怎可能放過!
更何況這次出門還要回宮,他便是賴也要死賴著不走!
鍾淳一邊抱大腿一邊還小心觀察那人的臉色,經過這一個月的朝夕相處,他漸漸也琢磨出了些丞相的處事態度來。
只要不涉及某種底線,似乎他闖出什麽禍那人都不會管,但只要觸及了某種底線,哪怕是一下那人也不會容允。
例如上回他趁著張鄜不注意想要試嘗一下那人每夜喝的藥湯,結果舌頭才沾上一點味兒,整隻貓便立馬被那人面無表情地薅著丟到了門外。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張鄜露出堪稱怫憤的神情。
不止如此,他還被侍女灌了催吐藥,整整吐了一晚上,虛弱得連爬都爬不起來,結果還被那人懲罰地關在外間,整整三日才肯重新放他進去。
而今日這端午賞荷宴,若張鄜真不願他去,早在他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起就應被陳儀捉回去了。
那人既放任他跟了一路,說明即使他厚著臉皮跟著去也是無傷大雅的。
鍾淳的猜想沒錯,張鄜果然沒有強丟他下車,見實在扯不動這隻賴皮胖貓兒,便隻得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宮中不比府中,一會不得亂跑。”
鍾淳抖了抖耳朵,在心裡想:
不必擔心,宮中他可熟著呢。
*
車駕抵達西華園時,正值落日時分,距離晚宴開始還有將近半個時辰。
彼時仲夏的暑氣漸漸消了,迎面拂來的風似乎也起了些涼意,順帶捎著初荷與艾葉的清香。淨池中,千頃萬頃的荷葉高擎著,一風過境,便攪起浪濤般碧綠的葉波,亭亭的葉好似緞面製成的傘,每一處墨綠的脈絡都清晰可見,上面盛滿了一顆顆仙露明珠,在霞光的映襯下殷赤剔透。
滿池的荷花亦應時而放,粉裡含白,白中露粉,盛放的姿態仿似佛陀拈指為勢一般,莊嚴而聖潔,浩浩蕩蕩的擠在擁攘的新綠之中,一時佔盡了風光。
鍾淳本想下了馬車之後偷偷溜去自己的殿宇看看,可誰想到前掌剛一著地,尾巴根便被一隻大手輕松抓住,整隻貓被毫不留情地倒著提溜了起來。
不僅如此,為了防止他亂跑,張鄜還特意命人在他脖子上拴了個帶繩的金箍圈。
鍾淳嫌那七尺的繩太短,“嗷嗷”叫著反抗了半天,最終憑借著自己的本事讓張鄜將七尺的繩給斬成了三尺。
直到徹底哪兒也去不了了,他這才隻得收起自己的那點心思,悻悻地趴回那人懷裡。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