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我搜——!那笨貓不會上樹,你們就在下邊仔細找,每一處藏東西的縫隙都別放過!”
帶著怒意的童聲與下人們紛亂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鍾淳心急之下胡亂竄進了一間屋子,蜷在離門最近的座榻之下,驚魂未定地撫著自己的心口。
他小時候曾因為貪玩去爬宮裡的銀杏樹,沒爬穩從樹杈上摔了下來,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才將身子養好,但從此右腿便落下了病根,平日裡走路時會不明顯的跛腳。
變成貓之後畏懼爬樹的毛病也沒改,故而每每沒逃幾步便被張暄那個小毛孩給拎著後頸捉住了。
過了一炷香時間,外邊的喧囂聲漸漸散了。
鍾淳沉著氣默數三聲,這才壯著膽把腦袋從座榻底下探了出去,撣了撣耳朵上的灰。
只見門外闃無人跡,庭中松柏樹影斑駁,將鍛得細碎的日光鋪在石子砌成的徑上。
咦,人呢?
鍾淳豎著尾巴到門口一看,張府內大小廂房都有下人在階前候著,不知為何這間竟是沒有。
他仰首一望,只見屋子門口掛了塊匾,匾上行雲流水地提了三字:蟬飲齋。
筆鋒遒勁有力,字跡狂放灑脫,牽絲遊刃有余,字形酣暢大氣。
鍾淳在宮中曾見過他四哥摹字,寫得就是這種瀟瀟灑灑的“落鳳體”。
但現下看來,無論是筆力還是氣勢都似乎不及眼前匾額的十分之一——
看來這間屋子便是當朝丞相、前太子太傅張鄜的書齋了,難怪方才那小魔頭快把外邊的地兒都翻面了也不敢上這來。
鍾淳在心裡偷笑一聲,挺直了腰板,大搖大擺地邁了進去。
房中無人,望上去十分幽靜,扁青的簾子用布條束起,露出雲板岔角的一方欞窗,正好可以從花格中窺見屋外的一庭綠蔭。
簾子後立了張六曲金漆屏風,上邊繪著水月、楊柳、蓮臥、魚籃、琉璃、灑水的六副觀音法相,兩側有微明的宮燈懸在左右,映著明黃的光。
書桌上擺著山石盆景,旁邊擱著一方古硯,硯上架了隻墨跡未乾的紫竹兔毫,左右各積了好幾卷案牘,甚至累得要比那燭台還要高。
鍾淳跳下凳,圍著屋子中央的銀塗博山蓮盤香爐轉了幾圈,聞見一股淡而清苦的藥香。
他吸了吸鼻子,剛想跳上去撥開那香爐蓋子,看看裡頭盛了些什麽香料,便聽見門前又傳來一陣突兀的動靜:
“公子、公子……!那兒是大人的書齋,你不能進!你現下若闖進去,等他回來………”
外邊傳來張暄怒氣衝衝的聲音:“阿父同聖上一道去郊祭,哪有這麽快回來!整個府內都快找遍了,還沒找到奴兒三三,它定是藏在這附近了!”
“你們幾個都給我仔細找,一定要在阿父回來前把那貓兒給我抓回去!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們今兒偷偷進來了?快!給我找——!”
遭了。
鍾淳暗道不妙,忙將香爐鼎匆忙蓋上。
眼見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急匆匆地環掃了一周,夾著尾巴奔向了最靠後的書桌,一溜煙地擠進了桌底的凹槽裡。
“嘎吱———”
鍾淳抱緊了桌底的木椽,透過地面的縫隙往外看,只見一雙銀絲抹紅皂靴分外惹眼,旁邊還跟著幾雙下人穿的灰布靴。
“奴兒三三,我知道你藏在裡邊。”
張暄稚嫩又陰狠的聲音從不遠的地方響起:“你若是自己乖乖出來,這一次我便饒了你,不然——”
腳步又近了些。
“不然,別怪我把你身上的毛都拔光了,把你的眼睛摳出來當琉璃球玩!”
鍾淳緊緊地抱著那根椽,看著桌旁的屏風上一點點映出了那小魔頭的側影,整顆心被高高吊起,一絲氣兒都不敢出。
“你是出來還是不出來——”
那人慢悠悠地冷笑了一聲,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哼,我已經看見你躲在哪了。”
沒半晌,他便聽見張暄蹲下時衣料摩擦的動靜,一隻小手正要從桌底探進來。
鍾淳全身的毛都炸了,正要悲憤地張開獠牙,與那小鬼展開一番殊死搏鬥。
就在這危急關頭,卻聽見門外兀地傳來一聲:
“——暄兒。”
那聲音冷氣侵人,仿佛玉石擊冰般令人遍體生寒,有種不言而喻的威重感。
鍾淳見張暄的小手一僵,一顆心也跟著顫了顫,豎起耳朵透過桌底的縫隙往外看。
只聽室內寂靜了一瞬,緊接著便是下人們七手八腳下跪的聲音。
第2章 黃粱(二)
“阿、阿父……”
張暄似乎是慌了,聲音都帶著顫兒,平日裡趾高氣昂的小魔頭瞬間跟被拔了毛的公雞似的,整個人蔫了下去。
“你在這裡做什麽?”
鍾淳聞聲往外窺,因著視野狹隘的緣故,只看見匍匐著一片黑壓壓的腦袋,四周隻余一雙烏色寶蹬皂靴突兀地佇立著。
“孩兒……孩兒有東西落在這了,不過……不過現下已經找著了,不牢父親掛心——”
小魔頭似乎對眼前之人又敬又畏,生怕他爹得知他翹學貪玩之事,講話竟緊張得結巴了:
“阿父您行了這麽遠的路,定是累了吧,我、我現在就回去,不打擾您休息了……”
“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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