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下過命令,這些日子連宮中連隻蒼蠅都不許放出去麽?”
鍾曦很冷地笑了一下,那雙鳳目也顯得凌厲起來:“這馬車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車夫誠惶誠恐地道:“回王爺……小人……小人是靜妃娘娘吩咐的人,每日奉旨進出行宮……”
鍾曦挑眉:“噢?奉旨?奉旨的旨?是奉皇上的聖旨呢,還是奉太后的懿旨?”
“只可惜那宮裡既沒有皇上,也沒有太后啊……”
車夫聞言更是嚇得直接癱軟在地,倒是他身旁的一位沙彌很冷靜地回道:“這位施主確是奉娘娘旨意修楔佛堂石室,若殿下不信,大可回宮與娘娘問詢,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
誰知鍾曦根本不買他的帳,笑道:“我還沒當上皇帝,她倒是做上太后了——”
“去,把棺上的那些布給我掀了,我倒要看看裡頭究竟是不是你說的那些石像!”
隨著開棺聲離自己越來越近,鍾淳的心更是吊到了嗓子眼,猛烈得幾乎要跳到胸膛之外。
——難道就只能到這了嗎?
他有些悲哀地想,這回出逃他暗中計劃了好段時間了,沒想到最難的那步沒出差錯,都快逃出生天了,卻反倒陰差陽錯地被鍾曦給逮回去。
……難道是老天爺在和他開玩笑嗎?
誰料就在這時,耳邊響來一陣急促的馬嘶聲,好似天降救星一般——
鍾淳將全部的希冀寄托於這不速之客上,他靠在車壁上豎直了耳朵聽,卻只聽見一些有關“殿下”與“失蹤”的隻言片語。
但鍾曦聽完後額角卻跳出幾道青筋來,恨恨地咬牙:“……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我一不在就會出亂子!”
他焦躁地攥緊了韁繩,猛然一揮馬鞭:“一群沒用的東西!——回宮!”
“留幾個人把這條道給我看死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從這裡放出去!!”
“是!……”
鍾淳全身緊繃地聽著那一大堆兵馬絕塵而去的動靜,待到耳邊終於只剩下了瀟瀟雨聲,才徹底松了口氣。
他再也支撐不住,腦袋一歪徹底暈了過去。
他逃出來了!
……
“……哪裡來的小叫花子?!又髒又臭的,怎地還睡到棺裡來了!!差點把我命給嚇死——那短命鬼是怎麽趕車的!!若是被那些官老爺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有個聲音在頭頂響起:“或許是來避雨的吧,外邊雨下的這麽大,哎喲……你可踹輕點,別把人踹死在我店門口了,那我還怎麽做生意……”
“嘖,還瞪我呢!!你他娘的……”
那修佛像的匠人連日被上頭指使著不眠不休地勞工,本就憋了一肚子氣,一掀開木棺發現裡頭竟藏了個人,登時怒不可遏,要拿這小東西撒氣!
可正當他打算出手時,只見那小叫花子不知從哪抽出一道鞭子,“啪”地一聲纏在了自己的脖頸上,頓時大驚失色:
“……呃!、呃!!——”
鍾淳惡狠狠地握緊斷紅,看著那匠人的臉色逐漸變得醬紫,才漸漸松了手,從齒間擠出了幾個字:“……欺軟怕硬的東西。”
他強撐著從棺中爬了出來,抬起下巴朝另一個已然呆滯的人問道:“我問你,這裡是哪兒?”
另一人見這小叫花子雖然衣衫不堪入目,但舉手投足間卻莫名地帶了股不一樣的神采,況且顯然也有些身家功夫,頓時生了些敬畏的心思:“敢問公子是哪家的少爺?小人……”
“少廢話,我問你這裡是哪兒!”
“是、是……此處是八崇嶺的一個驛站,離上京城中不遠,我們正要從這地趕路回慈安寺。”
鍾淳聽到這,緊繃的指尖才停止發抖,整個人脫力地靠在馬車旁。
這裡是上京以南的地界,在張鄜的勢力范圍之內。
鍾曦既然先前已然朝外宣告自己已葬身火海之中,現下就算知曉自己失蹤,依他那謹慎的性子,應當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在城中大肆搜查。
——他現在當真是安全了。
匠人心驚膽戰地看著那小叫花子休息了一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似乎想從身上掏些什麽,但掏了半天也仍是“兩袖清風”,半晌才撓著頭訥訥道:
“……勞煩問一下,丞相府往哪裡走?”
*
“轟隆——”
大半夜,一道電光劈過夜幕,宛如撕心裂肺的白練般,震得人晃不開眼,隨即低而悶的雷鳴便遙遙地從天上炸了開。
驟雨不歇,鎮宅的門墩獅已被澆成了深色,光亮得有如銅鑄,就連階前都幾乎聚成了一方溪流行瀑。
“阮副尉。”
府前守夜的衛兵見到阮虎,都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
他救駕有功,身階便從原來無名無分的隨身侍從升成了六品的親軍副尉,一時之間十三王府上的所有親衛都得對這大黑小子低下頭來問好。
然而阮虎本人對這一切榮寵都無知無覺,他扳著一張同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臉,點了點頭,便負手望著眼前白茫茫的天地。
這一個月裡,他與府上的所有人一樣,一直都睡不著。
阮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跟站崗的衛兵交代了幾句話,便打算回房去。
突然間,他的余光瞥見了一個跛腳的身影從雨中跋涉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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