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你方才不在的那一個時辰裡,老底都已經被人看光了——”
張鄜低頭望著鍾淳拒絕交流的後腦杓,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剛張了口,便聞見不遠處陡然響起一聲幾近尖狂的嗡鳴!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中,化為走屍的藺茹並未因視野受阻而停滯攻勢,她扯下衣冠上的珠玉簪釵,將其化為利刃劍雨般地往室中的每一處無差別地蕩去。
霎時塵灰滾滾,地動山搖!
“鐺啷!——”
張鄜猛地提劍反手相抵,但卻仍被那帶著駭人殺氣的簪珥割去一大片袍袖,露出一截青筋纏繞的勁臂來。
他將鍾淳抱至還未被珠燈砸得塌陷的榻床上,朝寒容與言簡意賅道:
“點燈,你帶他先走!”
寒容與避過那堪比凶器的骨笄,胡亂地將室中燭台上的燈芯給點了起來,煩躁道:“藺三和敏兒現在成了三屍陣的陣眼,你一個人怎能應付得了?!再說了,我如果先走,誰替他們除蠱!?”
“我一個人就行。”
昏黃燭光倏地盈滿狼藉遍地的墓室,太子鍾敏木然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張鄜,喉嚨又發出一聲“哢哢”的詭異動靜,歪著頭含糊不清地重複著兩個字:
“……籉、鵩?”
很久之後,鍾淳才辨認出那兩個字喚的是“太傅”。
“乖。”
張鄜在那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前蹲下,靜靜地端詳了他許久,似乎有很多話想同他說,但最終只是伸手撫上鍾敏的臉:
“時辰不早了,該歇息了,殿下一直都是聽話的好孩子,是不是?”
太子鍾敏聽見有人誇自己,遲鈍的小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但還未等他點頭應聲說“是”時,便感覺腦袋驀地一軟,眼前的世界化為一片無盡的漆黑。
——張鄜徒手擰斷了他的脖頸。
一隻指甲蓋大小的蠹蟲從喉管被血肉模糊地揪了出來,暴出一聲尖利的嘶叫!
“啊啊啊啊啊!!!!”
藺茹眼睜睜地看著愛子倒在地上,喉間暴出一聲非人的哀怒悲鳴,將墓室震得轟隆搖陷,她雙手各執一柄蓮花寶劍直奔張鄜而來,瘋了似地向他背上斬去。
鍾淳驀地失聲吼道:“張鄜!!!”
那人竟不躲不閃地硬生生地受下這奪命一擊,脊背似觸電般兀地一顫。
“……是我對不住你們。”
張鄜嘴角淌下一道血痕,在那蒼白冷峻的面上望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無論是什麽孽債,由我一人來償便是。”
寒容與似是終於看不下去一般,扶著牆艱難地站了起來,氣歎道:“世淵……當年的事……不是你的錯,那個人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那時邕城本就即將失守,鍾嶢想派人偷摸進來下蠱本就是輕而易舉……”
“——錚!!”
張鄜手腕驟然發力,斬白蛇劍呼嘯著朝藺茹接連斬去數劍,鋒利而恐怖的劍勢將她逼得再不能往前一步,隻得像隻困獸一般憤怒無力地嘶吼著。
“走!!”
“我不走!!”
鍾淳兀地開口,手中斷紅在地上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尖劃聲:“分明說自己‘一個人就行’……那你方才為什麽不還手?為什麽任由她傷你背上要害???”
他的眼眶漸漸紅了:“你當我看不出來,你方才的劍招處處留情,沒一招是殺招嗎?”
“哐當!!”
張鄜劍勢忽地一滯,藺茹卻反手棄劍,趁機從斬白蛇劍下逃脫,往石門另一側橫衝而去——
寒容與脫口而出:“世淵……”
葳蕤燭火映著鍾淳的面龐,兩道淚痕似鏽一般執著地凝鑄在他的臉上,嘴唇發著抖:
“我有話想要問問你……”
“……你對不住她,你甘願為她受罪,甚至對一具屍身都要心慈手軟,難道、難道眼睜睜看著你受傷的我……就、就不心疼嗎……”
張鄜背對著鍾淳,指節被握著幾乎變形泛白,終究還是退讓了一步,沉下聲道:
“——聽話,在這裡等我。”
鍾淳搖頭,憋了好一會,還是沒出息地哭出了聲。
他道:“張鄜。”
“……我不要你了。”
黑暗處,張鄜瞳孔遽然驟縮,那張即使在諸鬼群魔前都平靜得令人心驚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第一絲裂痕——
*
降靈廟原本是前朝陳武帝在位時所建的一方寺廟,裡頭只有一個主殿,供奉的是象征財運的吉祥功德天菩薩,而後戰亂四起京畿淪陷,這降靈廟中的和尚也跟著跑了個光,廟中的神佛便再也無人照料。
十幾年來,這廟前的匾額早已破敗不堪,銀杏樹下的廊柱結了蛛網,山門石階亦生滿了森森綠蘚,就連那吉祥功德天菩薩的漆彩塑身都掉了色,可謂是一番淒迷至極的景象。
順帝被隨行伺候的宦官周隋扶著,喘著氣坐到已被拭淨的石凳上,但平日裡畢竟養尊處優慣了,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廟裡簡直是看哪哪不順眼,眉間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丞相現下何在?”
周隋在禦前伺候聖上多年,自然清楚他的脾性,隻得順著龍鱗安慰道:“丞相道思陵有妖人作法,唯恐驚了聖駕,於是才將陛下暫時安置於此廟。”
“為了隱蔽行蹤,宮中派來保護您的禁衛不足十人,還請陛下您暫且忍忍,待溫大人的金吾衛前來接應後再作回宮的打算。”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