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鍾淳熟悉的三哥,但似乎又全然陌生了。
“他們是我的將士,為我所用是天經地義的。況且,比起讓他們生生痛死,這般無知無覺地死法應當算得上是一種恩賜了,不是嗎?”
鍾曦動作很輕曼,手指沿著鍾淳的脖頸一寸寸地往下按,像愛撫著一隻受驚的寵物,但又帶了些漫不經心的欲、望:
“小十三你就這點覺悟,還當什麽皇帝?皇帝要做的事可是比這些更‘喪盡天良’呢,到時候你可怎麽辦?”
鍾淳覺得心裡好像鑽進一條蛇,正將他一點點地纏緊,脊背不停地抖,手心背後都是冷汗,就連腦海裡也是一片空白。
——他實在想不通,他和三哥只是幾個月未見而已,他還給他寫了信,想著那人在江南會是怎樣的風景……怎麽一轉眼,三哥就好似變成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一樣!!
“你上學時不是一直和夫子說以後想當王爺嗎?以後三哥當皇帝,小十三就當王爺,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想吃什麽就吃什麽,這樣不好嗎?”
鍾曦的指尖移至胸口,隔著布料忽然狠狠地掐住那一點,感覺到鍾淳身子電般地一顫,口中“啊”地痛叫出聲,笑了:
“……只不過,小十三可要好好地伺候三哥,一直這樣乖乖的,別想動什麽歪心思。”
“小十三乖乖的,三哥疼你——”
鍾淳瞪著眼睛看鍾曦,慢慢癟了嘴,猝不及防地嚎啕大哭起來:
“……你不是我三哥!!我三哥不會這樣對我的!!你滾開!!你不是我三哥!!”
他一邊大哭,一邊用腳去踹鍾曦,當真受了天大的打擊一般,口中反反覆複就是那幾句:
“你不是我三哥!!你走!!你把我三哥還給我!!!——”
“你走!你走!!我要我三哥!!……”
鍾曦心如鐵石地看著鍾淳撒潑似地哭鬧,但當看見他哭著哭著,突然竄出一道青蟲似的大鼻涕時,終是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分不清這小十三究竟是裝瘋還是真瘋,這一出倒真讓他消了那種性致,況且看著那身別人留下的痕跡,他一時半會也下不去手,真要“霸王硬上弓”也得再把人養上幾日。
最好是養到他心甘情願為止,來日方長……
“好了,好了,三哥在這兒呢,小十三別哭了……”
鍾曦替鍾淳將衣裳披上,一時半會找不到手絹,便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給他擤鼻涕、擦眼淚,搖身一變,仿佛又成了那日在學堂中給他解圍的好兄長:
“先把這山楂包子吃了啊,原本給你備了三個的,方才被我吃了一個,現在只剩兩個了。”
他笑眯眯地道:“喏,你若是不吃,我便把這兩個包子拿出去喂貓了。”
“……真不吃?那真是太可惜了……若是有朝一日張鄜帶軍打進宮裡來,只怕只能看到一個瘦得只剩下骨頭的醜八怪了!”
鍾淳聞言終於有了些反應,眼睛通紅地伸手拿了一個已經冷掉的包子,重新縮回角落,警惕地放在嘴邊咬了一口,隨即低著頭狼吞虎咽起來。
鍾曦撐著頭看他吃東西,一邊看,一邊一下一下地撫著鍾淳的背,望見他長長的睫毛抖了好幾下。
“小十三……”
他看著鍾淳許久,突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其實啊,三哥不是你的親三哥。”
……
*
李廣平借著燭火攤開一卷羊皮地圖,目光炯炯地盯那朱砂醒目標記的幾座城池,擰起了眉:
“娘的……這些反賊真是要反了天了,看來那群淮南的地方長官當真是沒腦子,別人煽風點火幾下就立馬積極地主動送上門給人當槍使,怪不得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這日子能好過嗎?”
“沈長風這小兔崽子去了這麽久還沒個消息回來,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
高申安慰他:“聽聞邢獄的溫廷尉交情與之十分深厚,丞相已然派他前去接應神機營回京了。”
“幸好當初隨州起義的時候丞相沒把我倆派下去,現在看來,那些‘起義軍’不過是些虛張聲勢的流民潰軍罷了,充當了某些人調虎離山的幌子,若當真將朝廷的主要兵馬調離上京,眼下這城門宮口便無人可守了。”
說到這,他歎了口氣:“去年初春的水患,再加上喬家侵奪糧田湧現了大量的流民,這些人一經煽動,必將匯成一股與朝廷極其不利的勢力,真是沒想到,三殿下竟是下了這麽一盤大棋……”
李廣平不爽地哼哼道:“有什麽沒想到的,當年皇上要接那婆娘回宮,我便主張不同意!那勞什子靜妃本來就是徽州人,說不定進宮前就與鍾嶢那犢子有染了!!”
“現在好了!那小畜生簡直跟他爹一樣的德行,慣會收買人心,可怕得很!現在京中民間都流傳說天子壽宴那場大火將皇帝與皇子們都燒得屍骨無存了,他倒好,奉詔從金墉千裡迢迢地回來‘奔喪’,還貓哭耗子假慈悲地‘暫代父權’,孝心能感動天地似的,誰他娘的信這一出啊!!”
“唉……我那小徒弟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呢……”
高申聽到這也歎了口氣,望向了不遠處的營帳。
今夜清風徐來,月色明朗,那處營帳中漫出來的光卻顯得有些黯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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