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為了一念之私讓她屍身受辱。”
“容與,動手吧。”
似是相勸,似是命令。
“……你還真是狠得下心。”
寒容與深深地看了藺茹一眼,將那張臉同自己心底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念想一道埋葬起來,右手珍重地撫過那人的眉眼、鬢發、嘴角,最後停留在眉心中央。
數根銀針霎時入穴,隻聞一聲輕響,有什麽東西從藺茹眉間“噗”地竄了出來,被張鄜速然擒在掌心狠狠一握。
也在那一瞬間,藺茹的屍身煥發出一種極其豔美的光彩,隨即便迅速地癟縮起來,恍若一朵絢爛至極而轉瞬即逝的芍藥般,頃刻之間,皮囊就化為一張慘白如煙的皺紙,隻余下一具再不辨面目的骨骼。
一切都結束了,以一種殘忍而決絕的方式。
寒容與不忍再看,強迫自己闔上眼休息了良久,才勉強恢復幾分開玩笑的心情:
“……那什麽,那小殿下若是當真要與你一刀兩斷,也算是件好事。”
“趁你身上的蠱還未徹底發作,趕緊去文若大師的寺裡靜養修心幾個月,到時候國事一忙,說不定就能將那沒良心的小子徹底忘了,到時候還能活到七老八十的,便同我一道去山林隱居了吧。”
見張鄜反應全無,寒容與“嘖”了一聲抬起頭,剛欲說些什麽,臉色卻霍然一變——
只見那人半伏著頭,兩杆勁臂上不知何時暴起幾截猙獰得可怖的青筋,宛如虯根般彎曲拱起,正隨著克制的呼吸劇烈地搏動著。
——這是情蠱發作的征兆!
“這!!……這是何時發作的!?”
寒容與惶急地扳過他肩膀,神色驀地一滯。
只見張鄜雙目赤殷一片,幾欲要滲出血來——
第73章 瘋魔(一)
“無礙……”
張鄜緩重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一滴汗從眉眼劃過那繃緊而冷硬的下頷:
“我說過,若我有一日魂智盡失……我會殺了我自己。”
寒容與氣得哆嗦:“你手背上的筋都快暴出來了,這也能叫‘無礙’!?張鄜你真是昏了頭了,現在連命也不想要了是不是?好、好、好!……這樣下去等哪日你五感盡失,身子腐爛得臭不可聞了,我看到時候誰會替你收屍!”
誰知那人聽完竟道:
“放心……朝中盼著我出事之人多如過江之鯽,倘若真到那一日,他們只怕會爭天搶地替我收屍。”
“——你!!”
不知過了幾刻,張鄜再次睜開眼時,神智已清明大半,眼中黑白之色涇渭分明:“……扶我起來。”
寒容與氣得牙癢癢,但又對這種油鹽不進的死人無可奈何,隻得伸出一隻手生硬地將他拽了起來。
張鄜起身之後,用他那雙邃深的眼睛將躺在地上的兩具屍骨久久地看了一遍,面上沒什麽情緒,但那種從骨子裡滲出的冷意卻令人遍體生寒。
寒容與眼珠轉了轉,知道眼前這人被算計之後當真動了怒,於是順嘴接道:
“這會戕毀皇后與太子遺骨的算是落在你這丞相頭上了,眼下朝中局勢晦暗不明,偏偏這節骨眼上你家那白眼……咳、殿下又和你鬧了矛盾……唉,你有什麽打算?”
“讓陳儀找人時刻盯著他。”
張鄜揉了揉眉心,半天才吐出一口氣:
“我不放心。”
*
【三哥親啟,見字如面】:
“算來你離開上京也有些時日了,不知車馬是否已經到了珞陵江以南?
上京這幾日夜夜大雪,那雪都把東直門前的大街都埋了,每日上朝都要等小半個時辰才能進宮呢,聽聞金墉的初春雨期連綿,暖熱潮濕,連柳枝摸上去都是黏的,不知你有沒有被悶得渾身起疹子?
我在府中等了好些日子都未收到你的來信,猜想你莫不是被那些醉人的佳人美酒給齊齊纏得五迷三道,完全將還在上京挨凍的十三弟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若是你到了金墉,記得將那兒特產的珍珠雪片糕和八寶茯苓糕寄過來些,我現下已經不住丞相府了……”
寫到這兒,鍾淳筆觸不由一頓,墨汁便沿著筆尖往下直洇,在信紙上暈開很大一團墨跡。
他呆呆地望著紙上那團黑得突兀的“糊字”,將手中狼毫往桌旁硯台一擱,沒滋沒味地站起了身。
自從那日從思陵回來後,鍾淳便怒氣洶洶地將自己在張府中的衣物囫圇收拾了一番,拎著個包袱就風風火火地回了自己府上。不知是否是丞相有令,一路上竟未有人敢出手相攔。
許久未見的小良子與秦姑姑見到他回府很是高興,接個風又是宰雞又是殺牛的,還差人將府中庭院翻修了個底朝天,說是臨近年關要有過年的味道。
但不知怎的,鍾淳睡在這間比宮中還闊了數倍的主屋裡,即使室中的燈燭比夜明珠還亮,也仍覺得四周無處不空蕩,無處不冷清。
而到了燈熄之時,他的魂兒便又會回到胖貓兒身上。
就算是沒心沒肺的小魔頭,也看出奴兒三三近日來心情不佳。
他眼見著自家阿父已然在奴兒三三面前“失了寵”,於是一股危機感便油然而生,每晚睡前不僅不折騰它了,還會緊張兮兮地往被窩裡藏些小玩意兒去逗胖貓兒開心。
有時候張鄜臨睡前也會過來,小魔頭倒是非常受寵若驚,但鍾淳心底說不清是悲傷還是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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