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雪城不由得有些迷惑,他想看的是那人的過往,怎麽乾坤晷把自己帶到了這裡?
這時,忽然一陣靈氣波動,一個熟悉的清瘦身影從虛空中踏了出來,顧雪城的瞳孔猛地縮緊了,是……是周悅。
周悅四處看了看,發現乞丐們都睡著了,這才緩緩把靈體凝聚成半實體,而後舀了一瓢水,輕輕把牆角的顧雪城扶了起來,試圖喂水。
而顧雪城緊緊閉著眼睛,根本不肯張嘴。
周悅猶豫了一下,隻得喝了一口水,慢慢將淡色的雙唇貼上對方無比髒汙的嘴唇,小心翼翼把那口水渡了過去,絲毫不介意和一個乞丐般肮髒的男人唇舌交融。
顧雪城死死盯著這一切,想起自己當初倒在小巷子裡,發著高燒,又餓又渴,可是每到半夜,昏昏沉沉之間,嘴唇總有種被露珠潤濕的感覺……
日晷轉動,晝夜變幻,顧雪城呆呆看著周悅夜夜給自己喂水、喂饅頭,後來還在那人來人往的小巷子裡,披散著滿頭漆黑長發,和肮髒邋遢的自己……他明明那麽愛顏面,那麽保守羞澀,每次都要熄滅蠟燭,此時此刻,卻在這種爛泥地裡……
景色漸漸變幻,漆黑的小巷子,變成了一個破舊的小客棧。
顧雪城緊緊盯著眼前的一切,他看見周悅努力給自己療傷,偷偷摘了一支梨花討自己開心,自己卻把花瓶狠狠摔碎了,周悅站在房間裡愣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把花瓶碎片挪到一邊,生怕自己踩著。
他看見在飄雨的江面上,在那艘烏蓬小船中,自己眉眼凝霜,渾身冰冷僵硬,周悅摟著自己手足無措了一會兒,而後抿了抿唇,低頭吻了下去……
他看見那人長出了第一根白發,漸漸開始怕冷……
他看見那人在小竹林裡,被自己一掌打穿了靈體,明明又疼又怕,還忍著劇痛凝聚出實體,任由狂暴失控的自己狠狠把他按在地上……
顧雪城閉了閉眼睛,隻覺得陣陣眩暈,四肢百骸都有種虛軟的感覺,他重重喘了兩口氣,死死咬緊牙關,緩緩轉動乾坤晷,繼續看了下去。
他看見自己把周悅捉了回來,因為知道對方愛惜顏面,故意沒有遣散下人,逼他發出種種聲音……他看見自己因為對方怕冷,故意把他壓在白玉欄杆上作踐……
他還看見,自己幻化出靈體,然後用本體按著那人,逼他就范,那人嚇壞了,什麽顏面都不要了,討好地啄吻自己,卑微地哀求自己,但自己沒有絲毫心軟,就那樣折磨了他整整一夜。
顧雪城看著那張白玉大床上發生的一切,隻覺得胸口陣陣鑽心劇痛,恨不得活活撕碎過去的自己。
他想緊緊摟住周悅,想努力保護他,好好呵護他,可是手卻一次又一次從周悅身上穿了過去,只能任由過去的自己,仗著那人幫自己結成的十全金丹,還有那人幫自己調養出來的強健身體,近乎殘忍地糟踐羞辱那位清瘦羸弱、千瘡百孔的兄長。
而他什麽也做不了。
和那位高潔強大的仙帝一樣,和那位卑劣狠毒的父親一樣,他無法改變心愛之人一絲一毫的命定軌跡,什麽也做不了。
日夜飛快地變幻,長夜逝去,東方既白,日上中天,晚霞爛漫……
他看著那人一襲大紅紗衣,呆呆望著遠處正在舉辦喜宴的凌霄峰,秀雅的臉龐蒼白得幾乎透明一般,而那頭披散至腳踝的濃黑長發,漸漸化為一片雪白。
最後,那人輕輕翹了翹唇角,一躍而下,輕盈得仿佛一隻飛鳥,沒有任何留戀。
既往不悔,且當一醉,與君長訣,勿複相會。
……
看到這裡,顧雪城再也支持不住了,五髒六腑仿佛活活撕裂一般劇痛,喉頭忽然湧上一股腥甜,“哇”地嘔出一口溫熱濃稠的鮮血,過往景象片片碎裂,終於回到了現實。
第69章
雲雪樓下,死一般地寂靜,沒有任何人敢說一句話。
顧雪城喉頭陣陣腥甜,胸口氣血翻湧,他茫然地望著周圍如雲如雪的梨花林,過了許久許久,終於漸漸從幻境裡回過神來。
他緩緩低下頭,望著懷裡安安靜靜閉著眼睛的兄長,整個人直發抖,忽然低吼一聲,一手抵住對方單薄的背脊,瘋狂地把洶湧的靈氣輸了進去。
他顫聲道:“哥哥,你靈氣耗盡了,金丹摔碎了,沒關系,真的沒關系。你需要靈氣,拿走就是,你需要金丹,拿走就是……你醒一醒啊,你睜開眼睛啊……”
可是那些靈氣都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根本沒有任何用處,但顧雪城還是不管不顧,執著地輸著靈氣。
眾人都不忍心再看,有幾名心軟的女修已經紅了眼圈,輕聲啜泣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雪城忽然覺得懷裡陡然一輕,周悅清瘦羸弱的身體,還有脖子上那枚潔白的鸞鳳玉佩,漸漸化為無數雪白柔軟的花瓣,飄飄揚揚,漫天漫地。
眾人呆住了,顧雪城也呆住了。
顧雪城望著那漫天漫地的雪白花瓣,忽然極其淒厲地慘叫一聲,一時間竟然忘了使用法術,拚命用喜服袖子攏著地上那些雪白花瓣,模樣狼狽到了極點:“你回來,你回來,你給我回來!!”
一片混亂之中,白晨雨臉色慘白地看著漫天漫地的花瓣,隻覺得心如刀割,忽然之間,他眼角瞥到了什麽,趕緊撿起了滾落在地上的煉魂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