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臨淵要離京, 他是早知道的,那時也默許,隻覺如此對誰都方便。
但是……
片刻, 他複又團起了那張信紙丟在一旁,擱下筆去,拿起了放在座邊的繡繃。
上頭是才打過花樣的圖紋, 細長的針尖刺破錦緞,趙璴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偶爾會覺心緒不定,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自與方臨淵要走無關。
他眉眼低垂, 手下針線翻飛。
他這兩年愈發愛靠刺繡來平定心神, 針腳與絲線根根排布, 既要周密繁瑣, 又需輕重得宜, 牽引穿刺間,宛若一步步設下的天羅地網的局。
只是,飛燕銜春的圖案漸漸在他手中染上色彩,他心下煩亂的思緒卻仍舊沒有平息。
一會若方臨淵來,他恐怕不知如何面對他。
他想必是很雀躍的吧,興致勃勃地,像是給他帶來了多好的消息。
那雙眼定然也是亮晶晶的,閃爍的光芒會像塞外的雪一般澄澈晶瑩。
趙璴眉心微凝,手中濃黑的針線穿入綢緞,來回幾針,綢緞上輕盈翻飛的燕卻生出了一副陰沉冷冽的眼睛。
錦緞上的燕子冷冷地與他對視,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了他眼中全部的焦躁煩悶。
趙璴將繡繃扣在一旁。
敲門聲便在這時響了起來。
趙璴抬眼,便見站在門外的是吳興海。
“方臨淵來了?”趙璴問道。
門外的吳興海一愣,繼而搖頭道:“奴婢是來請殿下用午膳的。”
“他去哪兒了?”趙璴又問。
“這……”吳興海張了張口,繼而飛快地行禮道:“奴婢這就去問。”
五殿下神色這樣冷凝,定然是有要緊事,是他這做奴婢的失察該死。
殿下都已下令要查安平侯的蹤跡,那只怕此人不是私相授受、便是走漏了要緊的消息。
吳興海馬不停蹄地派人去查。
消息送回來時,正午剛過。送到正堂中的飯菜已經漸涼了,殿下還在窗邊,尚未寫好送去東廠的信。
“回殿下,查到了。”吳興海說。
“說。”
“安平侯似乎並無異動。”
“問你他去哪兒了?”
“安平侯……午膳過後,便到市集上買馬鞍去了。”
——
趙璴演得兢兢業業,方臨淵卻實在沒他這個定力。
看著周圍沒人,他輕輕用肩膀撞了趙璴一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旁邊沒人,就別演了。”
趙璴卻倏然抬起眼,一雙眼涼冰冰的,看得方臨淵後背一緊。
哦……對,這人似乎不大愛開玩笑。
他清了清嗓子,稍正色了一些:“你不是消息很靈通嘛,不必我說,就會從宮裡傳進你耳中了呀。”
“你馬鞍都買好了?”趙璴卻問他。
說起這個,那方臨淵可來精神了。
“是了!買了三幅!”他眼都亮起來了。
“邊關確實不比上京,這邊的鞍韉樣式材質又多,做工又好,只是不比邊關賣的耐用。”方臨淵說道。“我特多買了兩副,麂皮鑲銅的,很襯我的流火。流火你見過吧?迎親那日我就騎的它……”
趙璴卻冷冰冰地轉開了眼。
“可定好了哪天啟程?”他又問。
“這就要等皇上的聖旨了。”方臨淵說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多看了趙璴兩眼,問道:“你有事要我辦?”
趙璴眉心動了動:“並無。”
“那你難道是要出城送我?”方臨淵意外道。“這也不用吧。我屆時與長嫂說一聲,就說城外塵土太大,不讓你出去吹風。”
他隻覺自己妥帖極了,給趙璴省下了不少麻煩。
卻不知落在另一人眼裡,卻分明是這人走得急不可耐,生怕甩不掉自己一般。
趙璴垂下眉眼,不再言語了。
——
馬車停在榮昌街前,方臨淵伸手將趙璴扶下了車。
春意漸濃,榮昌街遍植迎春,如今已然熱鬧地開起了一街的金黃。上京繁華富庶,便是民間都有培植花木的暖房,如今街市兩邊的攤販都擺上了盛放的花,芍藥玉簪、梔子杜鵑,許多都是方臨淵不認得的品種。
這會兒天色漸暗,榮昌街的花市上已然上了燈。燈火映照鮮花,將花木香氣在夜色裡蒸騰得暖融融的。
大宣沒有宵禁,到了這樣的節下,越是夜裡街道上來往的人便越多。燈火與花木的掩映下,整條榮昌街上衣香鬢影,偶爾還有懸著箱奩的雜耍藝人和行腳攤販,渾身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物什。
“我隻小時候在上京看過元宵的燈會。”方臨淵四下張望。“卻不料連花朝這樣的節慶都這麽熱鬧?”
旁邊的趙璴沒有應聲。
方臨淵一路都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樣,這會兒見他不出聲,便也沒開口再打擾他,隻與他一同入了榮昌街,徑自轉著去玩。
畢竟他這次去邊關還不知多久能回來,下次再能再在上京過花朝,都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街市上人很多,漸漸便有些難行。方臨淵一抬眼,便看到左前方有個高懸著木架賣鈴鐺的。夜風一吹,各式各樣的銅鈴便在風中清脆地響,好聽得緊。
給流火買一個,流火一定喜歡!
方臨淵眼前一亮,便在人潮中往那個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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