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是堅定的,但堅定之中又生出了兩分迷茫,以至於他看著趙璴,那眼神乾淨中透著些無助的可憐,讓趙璴的心都在跟著顫。
“但是今天受審的那人問我,若是天上的事,我能不能管。”只聽他問道。
“趙璴,這算不算僭越?”
趙璴的手指也微微一顫。
他比萬物都要高潔,於他而言,什麽事能算作僭越?
唯一的僭越,便是肮髒的蛇鼠與醜惡的鬼怪不能藏好自己的身軀,要讓他們的罪孽被方臨淵看見,髒了那雙乾淨的眼睛。
“不算。”只聽趙璴毫不猶豫地說道。
方臨淵都因他的篤定而生出了些怔愣。
“我……”
他正要解釋,卻見燈下的趙璴看著他,開了口。
“既是天上的事,那便是日月,是星辰。烏雲蔽天,任何人見了,都有伸手管一管的權力。
這不叫僭越,畢竟天地之間,離了太陽,誰也不能活。”
他看著他的太陽,這樣說道。
作者有話說:
趙璴:\小太陽/ \小太陽/ \小太陽/
方臨淵:是的!黑暗中的黎民需要有人來出手相救!
趙璴:(垂頭喪氣放下熒光棒)
第71章
方臨淵看著趙璴, 嘴唇微微動了動。
趙璴這話,無非是淺顯易懂的道理,可真要撥雲見日, 哪裡會是隨口一說這樣簡單呢?
可偏偏這話是從趙璴口中說出的。
他那雙眼裡, 篤定中帶著某種說不清楚的溫熱, 讓人在忍不住信任他的同時,莫名其妙地失了語。
片刻, 微涼的手掌落在了他頭頂,輕輕摸了摸。
“好了。”只聽趙璴說道。“先吃點東西,發生了什麽, 慢慢來說。”
在趙璴的安慰和引導之下, 方臨淵吃完了一塊糕餅, 也將今日審訊出的結果說給了趙璴聽。
軍帳裡的燭光漸漸亮到了天色將明的時候。
“軍中有銀無糧, 本就是不合常理的。”方臨淵說道。“即便是再嚴重的荒年,國庫裡也不會沒有糧食。就算是朝廷窮途末路之際,也不可能有餓死士兵的道理。”
“兵部的存糧, 可備三年之戰。”只聽趙璴說道。“兗州無糧,朝廷也沒有消息,只能說明他們從沒向兵部開口要過糧食。”
方臨淵轉頭看向趙璴。
趙璴所言極是, 但是他實在想不明白,兗州的主將為什麽要這樣做。
趙璴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
“眼下我們沒有證據, 那便猜猜看。”只聽趙璴說道。
“一軍主將,若在荒年時知情不報, 使得軍中有士兵餓死, 被皇帝申斥時, 他以體恤朝堂困頓、國庫空虛, 且對軍中情況判斷有誤為由, 皇帝會如何處置他?”
“自是罰俸降職,此後若非必要,不會再啟用。”方臨淵說道。
趙璴點了點頭:“那若他早在荒年之時,便上報了朝廷,向兵部要糧呢?”
“那就容易多了。”方臨淵脫口而出。“年成欠佳,各地的兵營定然都缺糧食,兵部並不會單為難他一人。只需將糧草與軍餉的全部流水帳目報呈兵部,不出半月,便有糧食可以派發到手……”
說到這兒,方臨淵微微一愣,徑直看向趙璴:“他們唯一要做的,其實只有報呈帳目這一項。”
便見趙璴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緩緩點了點頭。
“你的意思是……他們連帳目都無法上報朝廷,所以自然無法向兵部要糧了?”他說。
“所以兗州軍的帳,本來就有問題。”便見趙璴說道。“否則,兗州的糧食這樣貴,誰又會嫌多呢。”
方臨淵隻覺後背發涼。
糧食去向不明,還能去哪裡?主將一人吃不了多少斤糧食,它不是用來吃的,那就只能拿去販賣。
兗州糧價翻倍地漲,一條人命只能換三鬥糧食……
若主將將糧食以兗州的糧價賣出,再折成舊年的價格發給將士餉銀的話……
那多余的銀兩,就都會流進主將的口袋裡。
“可是……”方臨淵擱在膝頭的手有些哆嗦。“萬一事發,那可是幾十上百條的人命,他根本兜不住。他的前程,不是比這些銀子貴得多嗎?”
趙璴看著他。
他不想讓方臨淵聽見這些。
他自幼在宮禁裡見慣了這樣的事,知道方臨淵所在乎的公道、天理和人命,在皇城與朝堂裡,都是明碼標價,可隨意交換買賣的貨品。
片刻,他聲音都放輕了些,緩慢而柔軟的,像是生怕驚擾了誰。
“很容易的。”他說。“軍中不乏孟誠這樣的人,只要有人起義、作亂,那麽叛逃與傷亡的數字,就是都可以更改的。”
說著,他伸出手,緩緩落在了方臨淵的手臂上,安撫一般。
“你看,落草為寇的逃兵數量,到現在不都是數字模糊的百余人?那三十七條性命,充入這些匪眾裡,也不過是個零頭罷了。”
方臨淵渾身都是冷的。
他想象不到……從去年秋天到今年開春,大半年的時間裡,他們的性命在饑饉中被熬空,瘦成一把枯骨而死之後,還會被安上逃兵的名頭。
“他……他們怎能……”方臨淵說不出話。
卻見趙璴的手慢慢收攏,握住了他的手臂。
他不知道隔著一張簡陋的木桌,趙璴此時有多想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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