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趙璴頓了頓,說道:“桑知辛的人。”
方臨淵一愣。
桑知辛是誰?聲名如雷貫耳的寒門貴子,浣衣婦凍紅了雙手送上金殿的當朝狀元。
他剛正廉潔的名聲可是方臨淵在邊關時都聽說了的。據說有官員年節時拜會他,按著地址去他府上,卻見不過小院一間。
桑知辛外出迎接時,身上穿著的布氅都是打了補丁的。
那官員看不過眼,第二日便給他送了三套新布衫。他卻拒絕了對方的好意,說道:“我為陛下做事,能吃飽穿暖已是身懷感激了,不敢再受旁人饋贈。”
這故事便是街頭巷尾的幼童都知道,這樣的桑大人,會是指使這些官吏的人?
看見方臨淵的神色,趙璴分毫不意外,淡淡地接著說道:“那個大理寺少卿,也不過是他的馬前卒。於高旻是他舉薦的人,他既怕此人出岔子,也是想借此表露忠心。況且,外頭請派的殺手不知來頭,桑知辛也不敢用。”
“所以……薊北的亂子,桑大人也是參與了的?”方臨淵怔然道。“他也是從中得利的人?”
趙璴點了點頭。
方臨淵捏著那半塊酥餅,不出聲了。
“在想什麽?”趙璴問他。
“若是桑大人都……”方臨淵再開口時,語氣已有些低沉。“那朝廷豈不是爛進了根子裡去?”
趙璴的嘴角微微動了動,險些冷笑出聲。
大宣的朝堂盤根錯節地生長了兩三百年,錯綜複雜,千頭萬緒,早到了爛掉的時候。
但是,在看見方臨淵的神色時,他微微頓了頓,嘴角冷笑的弧度也漸漸收了回去。
“……還有得救。”片刻,他滿腔的譏諷,化作的一句輕飄飄的話。
不像安慰,倒像是什麽承諾。
方臨淵轉頭看向他。
“我不明白。”他說。“桑大人自己入仕前也是平民,他怎能不知苛政之下,百姓會過什麽樣的日子?”
他頓了頓,又道:“……他明知道好官該是什麽樣。”
“他只是知道皇帝喜歡什麽樣的人罷了。”趙璴說道。
方臨淵又不吭聲了。
片刻,他聽見趙璴問道:“你怎麽不懷疑是我在汙蔑他?”
方臨淵微微一愣,看向趙璴。
他確實從沒這樣想過。
“你對我汙蔑他,有什麽好處?”他問趙璴。
好處多了。借刀殺人,鏟除異己,心思乾淨純粹的人,向來是最好用的刀。
但是,看向那雙乾淨過頭的眼睛,趙璴口中這些卑汙的算計,卻又說不出口了。
……算了。
他嘴唇微動,片刻,抬手在方臨淵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當心教野狼叼走吃了。”
他看著方臨淵,輕飄飄地說。
方臨淵猝不及防地挨了他一下。
好好說著話,怎麽還動手敲人呐!
他猛地回過神,教趙璴氣得險些原地跳起來:“別看不起人了,我三拳就能打死一頭狼!”
就在這時,他額角又冷冰冰地落了一記。
這回,趙璴沒有動手。
他們二人同時抬起了頭。
便見漆黑的夜色裡,一滴接著一滴,淅淅瀝瀝地,竟漸漸下起雨來。
雨水沒入土壤,擊起細碎的塵埃。旱了半月的薊北土地,終於迎來了它入夏之後的第一場雨。
——
這雨先是稀稀落落的幾滴之後,便很快下得大了起來。
方臨淵知道趙璴受不得涼,淋不了雨,需得快些找個遮蔽的地方。
但是若要住店,便需進城,趙璴連身份都是假的,自然沒有入城的文牒可供他使用。
方臨淵將他帶在身邊一道進城也不是不行,但住店亦要文牒憑證,若跟著他去衙門裡住,那些兵馬又都是京城來的,難保不會認出趙璴的身份。
於是,他們二人牽起流火,當即趕到了最近的村落。
方臨淵遠遠地就看見,村口有一戶人家,離村子有半裡路遠。他們前去借住避雨,待到雨停之後就離開,不會留下什麽蹤跡。
只是,即便很近,等他們趕到那家門前時,二人身上也快要淋透了。
柴門打開,便見裡頭站著個瘦削的老嫗。
“婆婆,我們二人途經此處,沒想到突然遇見大雨。不知您家中可方便,叫我們二人避一避……”
眼見著他們淋得很濕,不等方臨淵說要給銀錢,那老嫗便連忙將他們讓了進去:“快些進來吧!這麽夜的天,可莫要淋壞了。”
她操著一口薊州話,離京城不遠,倒是不難聽懂。見他牽著馬,那老嫗又忙將牲口棚的方向指給他,讓他將流火先拴在那裡。
破舊的小院裡攏共只有兩座房屋,都不大,牆壁是用稻草和著泥巴堆起來的。整座小院靜靜悄悄,方臨淵看了一圈,便見除了這老嫗之外,只有正屋門口處探頭探腦的兩個孩子。
待拴好了馬,老嫗已然在房中燒起了柴火,又忙著燒上熱水來,熱情地讓他們快去爐邊坐下,好暖暖身子。
“不必忙,婆婆,您快坐吧。”方臨淵連忙上前攔道。
那老嫗卻偏要將水燒熱了,給他們一人端了一碗,才在旁側坐了下來。
“多謝。”旁側的趙璴似是不大會應付這樣熱切的人,乾巴巴地道了句謝,便不知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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