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誰人不稱讚他呢。
他父皇教他要做仁君,的確是為了他好。畢竟仁德與寬宏,於他而言是再好用不過的利器。
他靠著仁厚之名排除異己,讓那些令他放心的寒門書生侵吞老牌權貴的權柄。他亦借寬德的名義,廣納平民女子入宮,亦在這樣的遴選之下,挑出了最令他滿意的皇后。
書香世家的女子,將綱常倫理刻在了骨頭裡。她謹慎、羞怯,同時對權勢功名避如蛇蠍,生怕沾染上它們的母家,會給自己視若青天的夫君帶來麻煩。
鴻佑帝對她很滿意。
可是……
他哪裡想得到,會有今天?
他一心擢拔的寒門貴子,成了朝中大權獨攬的虎狼。
而他那個最溫順乖巧的枕邊人,竟連撫養的孩子,都不是他的。
他日日抱在懷中疼愛的幼子,竟是該喚他一聲姑父的野種!
鴻佑帝陰沉著臉,推開了冷宮的大門。
森冷的寒意從裡頭洶湧而來,凍得鴻佑帝一個哆嗦。
遠遠跟在他身後的宮人們提著燈籠,抱著大氅,浩浩蕩蕩的二三十人,卻沒有個敢上前為他披衣的。
鴻佑帝大步走了進去。
沒有地龍的宮室本就寒冷,此處又了無生氣,一片四下漏風、磚石斑駁的蕭索。
而薑紅鸞則端坐在那兒,垂著眼,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衣裙上被拖拽而沾染上的塵土。
趙玨就在不遠處。
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小皇子”此時哭得聲嘶力竭,倒在雪地裡爬都爬不起來,一張臉凍得青紫。
可素來溫柔慈和的薑紅鸞,卻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陛下來了。”
在鴻佑帝停在她面前時,她仍端坐在那兒。
鴻佑帝猩紅著一雙眼睛,緊盯著她。
看著他這位面目陌生的枕邊人,許久,他隻憋出一句話來。
“你敢騙朕。”
卻見薑紅鸞笑了。
“是啊。”她毫不避諱地說著,抬起眼來,竟反問鴻佑帝。
“可是陛下自己不也想要個兒子嗎?”
鴻佑帝沒想到她竟會這麽理直氣壯。
他腿彎一顫,後退一步,便見薑紅鸞容色放肆。
“陛下本就子嗣艱難,臣妾鬥膽,擅自替陛下想了個辦法。”她說。“這些年來,陛下不是也很開心嗎?”
鴻佑帝嘴唇哆嗦,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了。
“毒婦……你這毒婦……你敢騙朕。”
“皇天在上,臣妾區區一介柔弱女子,也是要討生活的。”薑紅鸞卻渾不在意,輕飄飄地說道。
“你就不怕朕殺了你!”鴻佑帝目眥欲裂。
薑紅鸞笑起來。
“臣妾自然怕。”她說。“但便是朝堂上的大人們,一著不慎都是要掉腦袋的。臣妾今日東窗事發,也無非是心存僥幸,輕敵自傲,以至於棋錯一著,沒能笑到最後罷了。”
“你……你……”鴻佑帝臉上的肌肉哆嗦起來。
“你與朕夫妻近二十載,朕卻沒想到,天下竟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竟如此擅長偽裝,將朕都騙了過去!”
薑紅鸞聞言,輕歎一聲,眉眼微微一垂。
“陛下今日說你我二人是二十載的夫妻,可臣妾於您而言,不就是奴才嗎?”她抬眼看向鴻佑帝,眼神冷漠。
“曲意逢迎,佯裝出您喜歡的模樣,在您手下討生活,爭權柄,不就是如此嗎?您要臣妾令您安心,要臣妾令您打理好后宮上下,又要臣妾聽話乖順合您心意,臣妾不是都做到了嗎?”
說著,她漠然偏過頭去,看了不遠處的趙玨一眼。
“唯獨這個孩子,也不過是臣妾給自己留的一條後路罷了。臣妾是欺君瞞上,但也從沒說過,在您身死之前要做什麽呀。”
她淡笑著歎了口氣。
“若臣妾真有什麽野心,扶持幼帝,垂簾聽政,豈不是更痛快?”
她語氣輕飄飄的,神色淡然自若,口中說著他的生死與皇權,和她素日裡挑選珠玉錦緞沒什麽兩樣。
“臣妾能做的所有功業,不過后宮而已。於您允許的范疇之內,臣妾已經做得算好了吧。”
鴻佑帝滿腔的怒火、要與她算清舊帳的決心,在這一刻,竟全都憋在了喉頭,問不出來了。
這毒婦……皮子之下,竟是這樣的鬼!
“好?若是欺騙朕也能道好,那麽天下的毒蟲惡鬼,豈不都好?”他咬著牙,看著薑紅鸞。
“朕著實沒想到……朕還以為朕很了解你。”
這回,薑紅鸞真的笑出了聲。
“陛下了解臣妾?”她笑道。“便是臣妾的父親,臣妾的兄長,也沒興趣說這樣的話,您又何必廢這個閑心呢。”
“反正女人該活成什麽模樣,你們不是早就心有成算了麽?臣妾照做就是了。”她譏諷地笑著,看著鴻佑帝。
“你這是欺君!”鴻佑帝怒道。
“原來陛下今日來此,是為了與臣妾交心的啊。”
她大笑起來。
旁側的趙玨嚇得大哭出聲。
“哭什麽哭!”
薑紅鸞忽地一聲怒喝,將鴻佑帝都嚇得一哆嗦。
薑紅鸞卻混不在意,怒視著趙玨,直到他連哭出聲都不再敢了。
她冷笑起來,看向鴻佑帝,笑得渾身都在顫抖。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