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引兒臣來的奴才說,父皇這兩日好轉了不少。”他笑著對鴻佑帝說道。
“可父皇難得生病,兒臣實在擔憂,非得親眼見一見父皇,才能心安。”
“朕的身體沒什麽大礙。”鴻佑帝坐在床榻上,神色平靜,卻沒有看他。“倒是你,瑾兒。二十多歲年紀,該穩重些了。”
趙瑾聞言,毫不真心地歎了口氣。
“兒臣知道,父皇還在因那日的事情責怪兒臣。”他說。“只是……兒臣那日悲慟難當,全是因著……沒料到父皇您竟會懷疑兒臣。”
鴻佑帝沒有答話。
趙瑾接著說道:“父皇,兒臣既是您的臣子,也是您親生的孩兒啊。兒臣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朝廷與父皇,怎麽會做出謀逆那樣的事呢。”
他神色自若,分毫不如他所言的那般悲痛,反倒好整以暇地看著鴻佑帝,等著看他的反應。
卻見鴻佑帝坐在那兒,雙手搭在膝頭,微微躬著背,垂著頭,全不似往日端坐龍椅時那般高大威嚴。
這樣略顯佝僂的姿態,倒更像是個父親。
趙瑾看著他,心下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軟了兩分。
他父皇的確是老了。
在他記憶裡,他父皇的肩背是挺拔的。他能輕而易舉地將他舉過肩頭,托著他,讓他去摘樹梢上開得最漂亮的那朵玉蘭花。
他……也確是他的父親。
一時間,遙遠的記憶忽然冒了出來,牽絆住了趙瑾的神思。
他與他父皇無言地相對著,靜默之中,也漸漸產生了幾分物是人非之感。
是啊……血脈,的確是難以阻斷的一種神奇的東西。
趙瑾嘴唇微微動了動,他忍不住想要開口,問問他父皇。
他想問問他,是否當真對他母妃只有懷疑而沒有情誼,也想問問他,如今自己於他而言,到底是無可奈何中最後的選擇,還是曾經疼愛過的、血脈相連的兒子。
可是,不等他問出聲,鴻佑帝已然抬起了頭。
他徑直看向趙瑾。
趙瑾微微一愣。
與鴻佑帝因瘦削、病痛與老態而生出的脆弱不同,他對上的,是一雙冰冷的、審視的、居高臨下的帝王的眼睛。
“瑾兒,你可怪朕?”
他聽見他父皇冷冰冰地問道。
趙瑾張了張口,驚得瞪圓了眼睛,竟片刻都沒能發出聲音來。
他看見鴻佑帝笑了,雖是笑著,但眉目卻是一片注視死物的冷然。
“果然是怪的。”他語氣篤定,不容置疑。“不然,朕在今日,也不會等來你入宮耀武揚威的一天。”
……等?
他病榻之上的父皇,是在等?
趙瑾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顫顫巍巍道:“父皇……”
“你以為朕就拿你沒有辦法。”鴻佑帝看著他,冷冰冰的笑意就這麽沉了下去。
趙瑾在他的逼視之下,肩背輕輕哆嗦了一下。
“不是,兒臣……”
“你怨恨朕。”鴻佑帝卻隻冷冷地看著他。“你隻覺得朕害了你的母親,可你卻忘了朕告訴過你,身為君王,朕又有多少身不由己的無奈呢。”
趙瑾在他冷冰冰的逼視下,只知道搖頭了。
他竟忘了……他父皇,既是他的父親,也是把控朝堂數十載的君王。
在天子威儀面前,他還是太稚嫩了。
“你們只會責怪朕,從沒有誰替朕想過。瑾兒,朕白寵愛你母親一遭,也白疼了你一回。”
鴻佑帝坐在那兒,分明是躬著腰背坐在床榻之上的姿態,抬眼看向趙瑾時,卻滿是生殺予奪皆握於手的、冰冷的俯視。
“過去二十來年,是朕對你疏於管教。”鴻佑帝涼涼地說道。“來人。”
一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錦衣太監魚貫而出,沉默地將他包圍其中。
“父皇!”趙瑾慌了。“不能……您不能殺我!”
“傻孩子,說什麽呢。”卻見鴻佑帝面無表情地錯開目光,漠然說道。
“你不是要侍疾麽?那麽,便暫且先居於宮中,伺候朕吧。”
他父皇……他父皇竟是要軟禁他!
太監們已然上前,趙瑾在太監手下掙扎著,失聲叫道:“父皇,我可是你唯一的兒子!唯一的!”
卻見他父皇已然低下頭去,拿起床邊的藥碗,徑自飲了起來。
“無妨。”只聽他平靜地說道。
“朕會好好教導你。如若教好了,也算對得起你母妃生你一場。”
他拿起湯匙,看向趙瑾。
“若教不好,也有你母妃與你那位未出世的弟弟在上,保佑朕再有子嗣。”
——
趙瑾被一路拖拽著,關進了鴻佑帝寢宮偏殿的一間暗室裡。
他自幼也沒少在父皇的寢宮裡玩耍……從沒發現,寢宮裡還有這樣的地方。
不算逼仄的宮室,四下卻全是牆壁。唯獨一扇被釘死的小窗,隱約透了些許光亮進來。
那些太監將他往這裡一丟,說道:“殿下安心侍疾,每日三餐,奴婢會為殿下送來。”
趙瑾掙扎著要衝出去,可厚重的門扉已然在他面前重重地關了起來。
整間宮室,只剩下那扇窗子透出的些微光亮了。
他撲到窗前,便見窗扇之外,正是他父皇寢宮之外寬闊平坦的廣場。廊廡下站著錦衣的太監,背對著他,像是分毫沒聽見這間密室當中的動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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