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璴竟脫手了!
可他不信趙璴竟能脫手得這樣精準,偏生在最後一個音節,釘在了君王的面前。
他看見鴻佑帝的面色明顯變得難看。
驚悸、羞惱,以及一些方臨淵看不懂的、似乎深藏在某處的厭憎與畏懼。
方臨淵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高台之上隱約傳來了皇后的柔聲安慰,還有不明所以的賽罕嬌俏的聲音。
“既她認了輸,我就放過她一馬吧。”只聽賽罕說道。“當真是上京養出來的金絲鳥雀啊,怎麽連劍都拿不穩?白浪費了這樣好的一手劍舞。”
高台上的氣氛明顯輕松了幾分。
“罷了。”片刻,鴻佑帝的聲音還帶著余驚未消的戰栗,緩緩說道。
“眾位愛卿平身吧。徽寧技藝不精,讓各位見笑了。”
但席間誰都不敢見笑。
除了脫手的那一刹失誤,誰敢說趙璴的這手劍舞不是妙絕?她生得本就美豔冰冷,劍鋒亦是冷冽精妙,一時間,仿若那長劍生了魂魄一般,誰敢再說一句不好?
在場的朝臣們紛紛起身,開口只是盛讚皇上仁厚。
鴻佑帝淡淡笑了一聲,擺了擺手,又說道:“徽寧這是累了吧?既如此,不如方卿先帶她下去更衣休息吧。”
鴻佑帝倒是忽然又體貼至此了。
方臨淵當即俯身應是,回身走下高台時,抬頭看了鴻佑帝一眼。
卻見他斜倚在龍椅之上,旁側的皇后正溫柔地小聲說著什麽。
而他,抬手按著眉心,神色疲憊而沉鬱,像是想起了什麽令他不快的故人。
——
趙璴其實沒什麽好歇息的。
他離開含春殿後,裙擺都帶著風,甚至分毫沒有氣喘之態,像是隻去高台上散了一圈步似的。
但含春殿內此時這樣的氣氛,待下去怕還不能安生。
方臨淵便乾脆與趙璴一起離了殿中,徑直與趙璴回他寢宮去了。
趙璴的寢宮當真偏僻。
它和冷宮在同一條長街的兩端,中間有一條路,直通宮人罰做苦力的永巷。如今已是夏日,宮中各處都是綠樹成蔭、人來人往的,但偏生這條街一路走到頭,炎熱又荒涼,偶爾還有未經打理的花木,就這麽枯死在道旁。
夜色深沉,看起來還有些荒涼可怖。
方臨淵即便進宮多次,也是第一回 在宮中看到這樣的情形。
他一時有些好奇,但旁側有鴻佑帝派來的內侍,於是一直沒有言語。
直到他們跟著接引的內侍,到了趙璴的寢宮。
方臨淵好奇地四下看去。
寢宮並不算大,四下都很冷僻,唯獨宮苑之內打理得很規整。
如今裡頭只剩下三五個宮女太監守在這裡,見著趙璴回來,紛紛上前向他行禮。
趙璴也並未讓他們多作停留,點上燈火、敬奉了茶水點心之後,便將他們都屏退了。
“我與駙馬在此歇息一番,不必留著伺候。”趙璴說道。
那些宮人聞言,紛紛退了出去。
殿門掩上,殿中又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你這寢宮怎麽大夏天還這麽冷?”
方臨淵剛坐下,便感到了殿中透骨的寒意,一時間有些不大適應。
“常年背陰潮濕,是會冷一些。”旁側的趙璴說著,站起了身來。
他走到床榻旁邊的紅木櫃前,打開了來,似乎在翻找著什麽。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種花呢。”方臨淵沒太在意,四下看著,又隨口說道。“我之前在宮外就聽說,說你最喜歡海棠花。”
趙璴聞言微微一頓,繼而說道:“不喜歡。庭院裡留空一些,方便練武。”
宮中有人知道他喜歡海棠,也不過是因為他從冷宮帶回了一盆海棠,日日種植侍奉罷了。
但他栽種那株花,也不是因著喜歡,而是因為那時清貴妃死因的物證,他需替母后保管完好。
方臨淵點了點頭,剛應了一聲,又想起了方才的事:“說起來,你會武功的事陛下恐怕不知道吧?我看陛下剛才看你的表情不大高興,是不是發覺了你會用劍?”
趙璴聞言,只是笑了一聲。
“隻一段花拳繡腿的舞,看不出什麽。”他說。“只是讓他想起了不願想起的人罷了。”
“不想回憶起的人……”方臨淵猶疑道。“是先皇后娘娘嗎?”
趙璴似有些意外,偏頭看了方臨淵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猜到。
便見方臨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難猜嘛,宮中的故人,我總共也不知道幾個。”
接著,便見趙璴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嗯,我母后會使劍。”
她不愛跳舞,自幼跟著竇懷仁的習武師父,學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劍法。
也正因如此,她當年代替鴻佑帝被山匪所擄時,才能周旋三日,全身而退。
但這對宮裡的女人來說,似乎一點用處都沒有。
宮中年節的盛宴上會有宮妃向皇帝獻藝,但唯獨他母后年年端坐高台,從沒有參與過。
在他四歲那年,宮中妃嬪難為她,偏要她獻藝一曲。她便也是如此當眾舞了一曲劍,驚得滿座宮嬪大驚失色,鴻佑帝也當即沉下了臉來。
“為妻者,當柔順溫和,舞刀弄槍的成什麽體統?”當時,鴻佑帝是這樣評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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