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今日的劍舞,唯獨趙璴和鴻佑帝兩人知道,這是何等的挑釁。
趙璴唇畔的笑意帶著譏誚,而他身後的方臨淵卻歎道:“這樣厲害,先皇后娘娘怎麽什麽都會!”
趙璴微微一頓,偏頭看向了方臨淵。
他真摯極了,雙目明亮,眼中全然是不加掩飾的欽佩與向往。
趙璴靜靜看著他,片刻,嘴角浮起了柔軟的笑意。
“是的。”他說。“她向來很厲害。”
這是他第一次私下與人談及他的母親,平和、安靜,沒有任何的交鋒和詆毀,只是自然地提起了這個人。
趙璴的眼睛一時竟感到了兩分灼熱。
他忙轉過頭去,從紅木櫃中取出了一件外袍來,回身遞到了方臨淵手上。
“先披上吧。”他說。“若是還冷,一會兒就回含春殿去。”
“不了不了。”一聽回去宴上,方臨淵連連擺手。“一會兒回去了又要祝酒應酬,還不如在這兒躲清閑呢。”
說著話,他伸手接過外袍,正要披上,余光卻看見了不遠處沒關上的紅木櫃裡,疊放著的幾件衣裳。
最下頭那件,淺蘭色的,上頭繡著祥雲和芍藥,疊在那兒小小的一件,似乎不像大人的衣服。
看起來總有些眼熟。
方臨淵不由得往那兒多看了兩眼。
“在看什麽?”他聽見趙璴問道。
便見方臨淵朝那兒指了指,問道:“這花樣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趙璴偏過頭去。
便見衣櫃最底,壓著他當年初遇方臨淵那日,在湖畔梅林邊所穿的那件故衣。
作者有話說:
方臨淵:哦呼!初戀再現裝!
第67章
趙璴的神色有些意外。
“……你還記得這個?”他看向方臨淵。
便見方臨淵也微微一怔, 似乎沒想到自己真猜對了。
接著,他眉眼笑得都彎了起來。
“我記性很好的。”他從坐榻上跳了下來,好奇地走上前去。“不過, 這麽久之前的衣服, 你怎麽一直留在這兒啊?”
只見趙璴的眼神在那件衣服上停了停, 片刻垂眼,將它從裡頭拿了出來。
冬日的衣料通常是紅橙黃之類的暖色, 才好教人在冰雪覆蓋的寒天裡看著暖和。
但這件襖裙,確實清凌凌的蘭色,夏日裡看尚且蕭索, 更何況是在白雪盡覆的寒冬。
它的針腳也很粗糙。
襖裙裡蓄的棉花很薄, 也並非是宮中常用的、輕薄的絲綿。厚重的木棉蓄就的襖裙, 在這樣的宮苑裡總會受潮發重, 沉甸甸的,還不暖和。
它邊角上縫製的也是粗糙的棉線,偶有棉絮露出的地方, 都被另一股藍色的絲線縫好了。
趙璴捧著那件襖裙,目光停頓片刻之後說道:“這是我母后留給我的最後一件舊物。”
說到這兒,他想起了什麽一般, 輕聲笑了笑:“她的針線向來都不大好。”
“這是先皇后娘娘親手做的?”方臨淵意外地微微睜圓了眼,伸手小心地想要摸一摸, 又猶豫地縮回了手。
趙璴卻徑直將那件襖裙遞給了他。
“嗯。”他說。“她知我一到冬日就會短缺炭火和衣料,就拆了自己的冬衣, 為我縫出了一件。”
方臨淵落在襖裙上的手微微一頓。
他抬頭看向趙璴, 便見趙璴眉睫微垂著, 嘴角雖是向上揚起的, 卻隱約看得出, 他神色微凝,像是在隱忍著什麽。
方臨淵的手心,正好觸到了襖裙上一片縫補的痕跡。
那是一片劃出的破損,破損處痕跡凌亂,看起來像是被樹枝劃破的。
這樣的破損向來是很難修補的,恰好當年那個想要修補它的孩子,尚且沒學會而今這一手出神入化的針線功夫。
上頭縫補的針腳很細密、很小心,但到頭來卻隻落下一條盤踞的蜈蚣一般醜陋的痕跡。
這件襖裙仍是沒法再穿的。
方臨淵大概、隱約地明白了,趙璴在隱忍些什麽。
當年竇皇后被廢的因果暫且不論,但似乎陛下的確很不喜歡會舞劍的女子。
人生來便有自己的喜惡與取舍,這是人性使然,情理之中。
但人卻偏有高低貴賤,以至於一旦活成位高權重的君王所厭惡的模樣,便如原生之罪一般,會帶來無盡的苦難。
可她們又何其無辜呢。
方臨淵一時沒說出話,卻見趙璴輕輕笑了一聲,伸手接過了他手裡的襖裙,說道:“沒事,嚇到了你了嗎?”
他出口的聲音很輕,語氣也軟下了幾分,聽起來有些故作出的若無其事。
方臨淵卻幾乎是當即便脫口而出的。
“我們把它帶回家去吧。”他說。
趙璴倏然抬眼,看向他。
便見方臨淵雙手抱著那件蘭色的襖裙,轉過頭來,也看著他。
“……什麽?”趙璴似乎是沒聽明白,偏過頭來時,一雙眼直勾勾地看進方臨淵的眼睛裡。
方臨淵抱著那件襖裙的手卻在暗處微微地收緊了。
一件衣服而已,放在哪裡其實沒什麽分別。宮中打理物品的內侍們都很小心,即便八年十年,也不會讓它腐朽破敗。
可他卻清楚地知道,他不想將他們留在這裡。
他甚至說不清自己口中的“他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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