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得罪。”鳳懷月往灶膛裡慢慢添柴, “但確實有人在找我, 我暫時不想讓他找到, 所以來這裡待段時間,也好趁機將過去的種種關系理清楚。”
春花姨道:“種種關系,怎麽聽著像還是好幾段情債,與你這易容後的模樣可不搭,難不成底下還藏了個美人坯子?”
鳳懷月謙虛:“還可以,還可以。”
春花姨笑著罵了他一句,又叮囑道:“既然還可以,那就藏嚴實些,這三千市可不是什麽消停地方,放在外頭值錢的臉,在這裡只能讓你倒霉,小心被人打暈了運往陰海都。”
鳳懷月聽到“陰海都”三個字,手裡的活稍微頓了頓,抬頭問:“是東海盡頭的陰海都嗎?我聽說那是一座巨大無邊的海島,一年到頭黑雲密布,見不到一絲陽光。”
“就是那。”春花姨道,“你若覺得這三千市裡亂,陰海都就是被放大了幾百倍不止的三千市,四周海水一年到頭泛著暗紅泡沫,連風都是帶著腥氣的。他們對外說那是捕獵巨魚時滲出的血,可誰會信呢?算了,不說這些,過來搭把手。”
鳳懷月丟下柴火站起來。他是知道陰海都的,因為溟沉在這三百年間,曾去過那裡兩次,兩次都是為了給自己找藥,回來隻說不喜歡東海盡頭的雨與狂風巨浪,卻從來沒提過,原來巨浪當中還夾著血。
春花姨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在發什麽呆?”
鳳懷月回神:“沒什麽,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個朋友,也不知他現在人在何處。”
他猜對方在四處找不到自己的情況下,應該能想到往千絲繭裡追,只不過那一片浮動的繭殼實在太多,會走錯不奇怪,話說回來,像司危那般能精準摸進雙喜村的才奇怪。而一想到司危,鳳懷月腦子裡就又開始生動浮現“愛我如狂”,心裡當即萬分崩潰,忍不住就問春花姨,有沒有什麽東西,吃了能睡踏實些,少做點夢?
“到了我這個年紀,失眠做夢才需要吃藥。”春花姨擺桌椅,“你睡不著,是因為心事沒解決,什麽時候心事解決了,自然就能睡安穩了。”
鳳懷月歎氣,道理雖然是這麽個道理,但我這個情債,它不大好解決。
這一晚臨睡前,鳳懷月在心裡默念十幾遍不要做夢,不要做夢——結果並沒有什麽用,他不僅夢了,還夢得很是複雜。夢貘再度被撐的滾瓜溜圓,熠熠生輝蹲在枕邊,看起來裝了一肚子的不可言說。鳳懷月眼不見為淨,用兩根手指拈起它,瀟灑往自己腰間錦囊裡一丟,決定這回不看了,讓夢貘自己慢慢消化。
消化了,就無人知曉,無事發生。
“又出去啊?”剁豬肉的大哥已經很眼熟這個愛看熱鬧的新鄰居,主動同他打招呼。
“是。”鳳懷月又買了包炸排骨,道,“今天東三集有大戲,據說熱鬧極了。”
大哥聞言提醒他:“那裡扒手多,狗進去都要被薅兩把,你可得看好自己的東西。”
鳳懷月答應一聲,先跑去了春花姨家中,那裡早就等著一大群婆婆嬸嬸,大家今天都不去茶樓了,約好要一起去看大戲。東三集算是三千市的花市,當中有個現成的繁花高台,一年四季灼灼豔豔,確實是個看戲的好地方。
彭流皺眉:“來的人要比我們想得更多。”
“來的人再多,也不會比整個三千市的人更多。”余回道,“放心吧,這回只要阿鸞肯冒頭。”
司危站在高處,也盯著繁花高台。人潮正在一波接一波地朝這邊湧,小娃娃們伸出手,高高興興地搶著從天而降的花瓣,鳳懷月便也有樣學樣伸手去接,一片兩片三四片,接到之後,花瓣紛紛如雪化開在掌心,最後隻留一片茉莉淡香。
台上鑼鼓敲得越發密集,眼看好戲就要開場,一個瘦小的男孩卻忽然轉身向外擠去,一個男人覺察出不對,往自己腰間一摸,立刻追上去氣急敗壞地罵:“小兔崽子,連我的東西都敢偷?”
他又高又壯,兩三下就撞開人群,將那小毛賊一把拎住。對方非但不心虛,還凶得很,梗著脖子罵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偷你了?”
男人不與他廢話,伸手往他兜中去掏,兩人在爭執搶奪間,一個也不知是什麽東西“嗖”一下就飛上了台,被易容後的余回一把攥在手中。
春花姨納悶地問:“那是個什麽東西?”
鳳懷月也沒看清,他仔細辨認了半天,回答道:“那好像是一個夢貘。”
正說話間,被撐得要死要活的夢貘已經迫不及待吐出了夢境——
熟悉的大床,熟悉的身影,鳳懷月笑容凝固在臉上,他伸手往腰間慌亂一摸,發現那果然是自己的貘!
余回也沒想到這隻夢貘肚子裡竟裝著六合山內殿,他來不及多想,一手掐住夢貘的脖頸,強迫其將夢境重新吞了回去,低聲對彭流道:“這是阿鸞的夢!”
彭流的視線迅速掃過花台周圍熱鬧的人群,並沒有第一時間找出鳳懷月。台下,春花姨問:“那是你的東西?”
鳳懷月一口否認:“不是。”
春花姨拉住他的胳膊:“那就繼續看戲。”
鳳懷月也知道現在沒法走,否則就會像方才那個小賊一樣,擠來擠去反倒引人注目。他心神不寧地站在原地,右手握緊金光罩。雖說自己在易容符下還藏有一張面具,但被蠱毒啃噬的白骨手臂卻沒法用其他手段遮掩,倘若此時有人降下一道強大到足以摧毀金光罩的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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