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到堆疊成山的枯爪凶妖們想要做什麽之後,司危幾乎拚盡所有余力,想要將它們打散,結果卻還是功虧一簣。鳳懷月突然就反應過來:“所以你的虛虧之症,其實是因此而起?”
司危勉為其難擠出一個“嗯”, 最後一擊後, 他五內俱亂, 血染長袍, 搖搖欲墜的狼狽軀殼撐在天地間, 早就已經只剩下了細細一條命,而三百年間在枯爪城內的那些自毀之舉,頂多算是在一片廢墟中又“撲哧撲哧”地起了兩簇不痛不癢的小火,連根草都點不著。
鳳懷月總結了一下他在枯爪城內度過的歲月, 調教枯骨凶妖, 替自己找破破爛爛的魂, 補起來,還要挖骨取肉地捏一個假偶,再把殘魂強行灌入。這一整套流程下來,尋常修士估計早已死了三四回,可偏偏這已然十分駭人聽聞的苦痛,與救自己的那一刹相比,竟還只是“不痛不癢的小火”。在嗓子眼提了一路的心,現在更是差不多直接躥出了身體,他問:“那你現在——”
司危答道:“對付陰海都綽綽有余。”
鳳懷月不信,他雖忘了三百年前的那一瞬,但溟沉既然能在枯骨妖群中將自己帶走,就說明絕非泛泛之輩,更別提還有一個大都主,以及島上數以萬計的亡命之徒,種種相加,哪裡來的“綽綽有余”?
司危不悅:“怎麽覺得我不如他?”
鳳懷月:“你不要在這裡沒事找事。”
司危一撇嘴:“那座島上人雖然多,但一群烏合之眾,不足為懼,至於一大一小兩隻鬼煞,也是各懷鬼胎,巴不得一個吞了另一個。”
鳳懷月提醒:“但這只是你的推測,萬一他們腦子突然變得清醒了,想先一致對外呢?”
“那就不是陰海都了。”司危道,“他們絕不會清醒。”
……
海浪拍打著嶙峋的礁石。
美人樓很快就有了新的老板,也叫樓老板,甚至連樣子都與舊人有幾分相似,遇到一個臉盲的,估計還真會認岔,但這位新的樓老板,已經不會再聽命於大都主了,他是被溟沉一手選出來的,走馬上任第一天,就將樓裡所有與鳳懷月有關的痕跡拆了個乾乾淨淨,他恭恭敬敬道:“鳳公子自然應當住在小都主的塔中,何必要在我這裡多留上七八層空樓。”
“下去吧。”溟沉淡淡道,“以後不必再提此事。”
“是。”樓老板彎腰退了出去,暗自擦去額頭薄汗。
與溟決相比,溟沉其實並沒有那麽血腥與殘暴,也不怎麽關心金錢與權勢,他最大的問題在於喜怒無常,殺人與放人於他而言,似乎都同喝水一樣隨意,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往往是走著走著,脖子忽然就被擰成了兩截。
人們因此議論紛紛——
“大都主何時才會出關?”
“不知道。”
“這……都不知道是真的閉關,還是假的閉關。”
有一種說法,是大都主已然死在了小都主手中,什麽閉關,都是屁話。
溟沉提著一盞光線昏暗的油燈,順著長長的台階逐漸往下,無根巨塔的最下方,是一處空蕩蕩的大殿。身穿紅袍的巫女寂靜無聲地站立著,像一根又一根紅色的蠟燭。
“小都主。”
“兄長如何了?”
“還沒有消息傳出。”巫女道,“都主這些年每每閉關,至少也要百余日,小都主不必著急。”
“好,我只是來問問。”溟沉視線掃過一圈,“不急。”
這些巫女們侍奉溟決多年,早就習慣了都主那時不時就會高高隆起的肚子,所以眼下在面對溟沉時,就更為膽寒——一個既不吞噬修士,也不吞噬妖邪的鬼煞,卻有著能定住整座巨塔的修為,她們絲毫也不懷疑,只要惹怒了眼前人,下一刻,這裡就會同美人樓一樣,變成一片血海汪洋。
……
鳳懷月在睡夢中驚懼地一抽,腳底踩空驚醒,半天沒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境。黑暗中飄浮著一團很暗很暗的光,得眯著眼睛湊近才能看清,那是吞了一肚子噩夢,正被黑霧包圍的夢貘。
夢貘?
鳳懷月瞬間清醒:“你怎麽又偷我的夢!”
司危道:“因為你先踢醒了我。”
鳳懷月覺得這是什麽道理,我踢醒了你,你就能理直氣壯拿我的夢嗎?於是伸手去搶,但哪裡能搶得過。夢境中一團黑霧正在一口一口地吞噬著溟沉,血淅淅瀝瀝地流淌下來,而那團黑霧也就逐漸長出了溟沉的臉,它挺著高高的肚子,露出滿嘴鮮紅的牙。
司危濃濃不悅:“嗤!”
鳳懷月嚷嚷:“我都做噩夢了,你還在那裡嗤!”
三更半夜,離家出走的戲碼不是很好上演,於是他只是象征性地裹起被子往裡一卷。司危倒是很寬容大量,俯身過來,用指尖一點一點蹭他額上的虛汗:“放心,不會是那團黑霧吞他,只會是由他來吞那團黑霧。”
“為什麽?”鳳懷月轉過身。
司危道:“信我便是。”
信我便是。這四個字無論是被余回說出來,還是被彭流說出來,鳳懷月覺得自己都會甚有安全感,但換做眼前這個,就再說。
司危皺眉:“你又在噘什麽嘴!”
鳳懷矢口否認,我沒有,啊啊啊救命!
但並沒有人能救他。翌日清晨,鳳懷月找到余回訴苦,你說他是不是一點都不講道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