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一聲重重的“呸”,旋即一連串的“呸呸呸!!”聲,如此循環數次,他才把嘴裡的泥土吐了乾淨。
手下看著這令人呆滯的場面,不用吩咐,立刻一擁而上將所有箱子搬下來,齊齊打開,紅綢一揭,露出了裡面排列整齊的石頭。
“……”
“…………”
手下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場面一度凝固到了極點。徐臨海怒極了,一抹嘴角淌下的血水,朝他們怒吼:“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快給我搬下去!!”
他吼完,竟然又滋出了一泡口水,趕緊一捂抽搐嘴角崩潰罵街。
“……臣、臣接到運送車隊呈交上來的文書,想聊盡一下地主之誼,好生款待兵士,畢竟此去江南路途遙遠,臣能幫襯一時是一時。”徐臨海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到現在嘴裡還一陣抽痛。
這所有神情一絲不落地刻進江瑢予眼底,他好似全然不見,“原是這樣,還是同知想的周到。”
“不敢不敢,這都是微臣分內之事。”聞言,徐臨海顫抖的身體終於稍稍放松了一下,他一顆懸而未決的心臟剛要放下,又聽江瑢予發問。
“不過,僅是款待犒勞,同知又是如何發現銀餉變成了石塊呢,同知還是沒回答朕的問題啊。”江瑢予輕輕笑著,那笑聲有如銀鈴般清越,可落在徐臨海耳裡,卻宛如催命喪鍾。
“……臣……臣……”徐臨海抖抖索索顫顫巍巍。
“同知不著急,慢慢想,或許能想起銀餉調換的線索呢。”江瑢予十分寬容,可這寬容落在徐臨海身上,那就是無法推脫的沉重壓力。
“近來蚊蟲甚多,微臣家中又養有不少綠植,招蟲蛇,下人不懂事,府裡府外灑了不少硫磺,臣擔心銀餉變質,這才開箱查看。”話音未落,反倒是額頭上的冷汗先一步滑落。
緊接著響起江瑢予愈加清越的笑聲。
“同知怎的這麽緊張,朕不過例行詢問罷了,看這天氣給同給熱的。”江瑢予半邊身體都靠進了宣軟坐榻,“高福,還不叫人給同知端茶!”
江瑢予將高福斥了一頓,徐臨海全程噤若寒蟬,就連接過茶盞的那隻手都在發著抖。
一杯茶囫圇進了肚子,是苦澀還是甘甜半點沒嘗出來,徐臨海端著杯子茫然無助,身旁侍女又給他續上,徐臨海如饑似渴地硬是喝完了一大罐茶,就在他連大腿都不可抑製地發起抖時,江瑢予終於開口說話了。
“同知這茶也喝了,事情該辦的也得辦,”江瑢予眼睛輕輕眯了起來,下巴微抬,他看所有人都是這種略微俯視的姿態,“畢竟這銀餉啊,是在同知的府上發現的。”
“……是是!”徐臨海慌忙站起,登時又要下跪,卻被高福一把摁住了,高福好心提醒他,“陛下要休息了。”
“是是,陛下,微臣告退。”徐臨海踉蹌退下。
江瑢予眼底的笑意緩緩淡去,他修長冷白的手指轉著描金梅瓷茶盞,盞中微光浮映在他烏黑的瞳底。少頃,他終於開口:
“怎麽京畿出了這麽大事,沈統領還沒接到消息嗎?!”
第6章
同一時刻,皇宮長廊。
沈韞得到消息,正著大紅官袍箭步趕往禦書房。
徐臨海由隨身近侍攙扶著出宮,他一雙腿早從禦書房出來後就癱軟成了煮爛的面條,撐都撐不住,不斷打著顫,即便是喝了一罐茶而尿頻尿急也完全無法快步行走。
沈韞恰逢此時和他一錯而過。
徐臨海現在滿腦子都是這一百萬兩該怎麽辦,運送官兵都是陛下身邊的得力乾將,總不能說是他們偷換了銀餉,這不是打皇帝的臉嗎?!
可問題是,這銀餉真不是他貪的啊!
徐臨海抬手一抹額頭冷汗,他昨夜就給夏立淳遞了密信,夏立淳回復說是他手伸地太急了,這才引禍上身,叫他自己想辦法。
這他怎麽想嘛,他不過是想著悄悄拿走一點銀餉,還不是為了孝敬夏立淳。
往常也都是這麽做的啊,從來都沒出過問題,怎麽偏偏就這回踢到鐵板了。
“哎呦,慢些慢些,別走這麽快……”一聲哆嗦歎息隨風消散。
沈韞腳步一頓,回頭望向徐臨海顫顫巍巍離去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在眼底。沈韞眉峰一壓,還不等他身旁引路太監出聲提醒,他便轉回頭,加速朝禦書房而去了。
“沈統領,關於銀餉調換一事,你有什麽意見?”江瑢予抬頭問他。
那是一個自下而上的仰視姿態,畢竟沈韞這三年來變化實在太大了。他身量挺拔,即便是江瑢予站起身,視線也難以和他平齊。
沈韞眉梢都輕輕皺了起來,意見?他能有什麽意見。不過他還是盡職盡責地一躬身,道:“此事臣定會詳查,絕不放過任何線索,也絕不偏袒任何人。”
江瑢予注視著他。
從這個角度來看,沈韞線條硬朗的下頜線十分清晰,三年前那點柔和的蹤影早已被時光徹底打磨殆盡,眼前這個辦事得力、遊刃有余的人幾乎變得讓江瑢予不認識,這種奇異的感覺實在是太陌生了。
青年看向他的目光更是他熟悉的公事公辦的鮮明態度,和朝堂之上的諸多朝臣無甚區別。
這分明是他所一直希望的,可當現實來臨,江瑢予還是感覺,有那麽些許不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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