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夢很短暫,只有須臾的光景,那跨越時光滾滾而來的往事卻很悠長。他看到昆侖之巔冰雪消融,看到雪水順流而下,歷經千裡,奔流入海。他看到亙古長存的山川與河流,看到青翠蓊鬱的古木爭相生長。他看到地面上走獸相宜,天空飛鳥略過,看到耕田織布的百姓,看到精怪頑劣調皮,看到仙人上天入地……
依稀中,他看到昆侖聖君身披鐵甲,手持寶劍,跨坐在穿雲而過的上古惡龍之上,那偉壯的身形愈發清晰,他看到昆侖聖君臉上的表情運籌帷幄、安然自得,他看到昆侖聖君與惡龍主仆二人騰雲駕霧,逍遙世間。
陡然見,夢中的光陰急速流轉,吐息的功夫,人間已滄海變作桑田。大地紛爭四起,那些原本與人和諧共處的精怪戾氣大發,變為了可怖的妖魔鬼怪,而林林總總的修仙門派亦亂象叢生,竟有人學起了精怪魔修的本領,由人墮入魔道。
整個世界烏煙瘴氣,風雲變幻。楚晏清跟隨著古劍的視線,模糊地看著那遙遠的世界。他看到昆侖聖君將萬千妖魔封印於豐都結界,從此世間妖魔不再。
又過了幾輪寒暑,昆侖聖君手持古劍,跨坐在惡龍龐大的身軀之上,遊歷山河,最後,主仆二人駐在了瀾江一側。這時,昆侖聖君突然喚出玄冰鏈條,將上古惡龍牢牢捆縛。上古凶獸遭到主人的背叛,發出震天撼地的吼叫,而昆侖聖君臉上的表情未變,他施法封住了惡龍法力的十之八九,又將古劍刺入江底,化作鎮龍石,從此將惡龍困在了這瀾江之中。
眼前的畫面倏地黯淡了,從此以後,直到百年後的今日,惡龍身死、鎮龍劍終於得以露出原型。
楚晏清站在鎮龍劍的面前,撫摸著寶劍堅硬而鋒利的劍身,他感受到一種巨大的落寞與悵惘。鎮龍劍與上古惡龍,一個曾是昆侖聖君的坐騎、仆從,伴他南征北戰,一個則挎在他的腰間,為他斬盡妖魔。可只是一朝一夕,上古凶獸被困在這一池江水之中,而上古神劍,則化作一塊光禿禿、硬邦邦的石頭,鎮壓著自己日夜相伴的老友。
鬥轉星移,日新月異,古劍有靈,卻到底是把劍,不似活物。劍中的世界簡單而單一,劍的想法更是如此。楚晏清無法分辨出更多的信息。諸如身為上古凶獸的惡龍是如何成為了昆侖聖君的仆從,又如昆侖聖君為何會將自己的坐騎困在江底。
只是,千年的時光流轉,百年的變幻莫測,這些故事,恐怕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了。
楚晏清一隻手握住鎮龍劍黑金的劍把,另一隻手掌覆在它尖利的劍鋒上,從上而下輕輕劃過,刹那間,楚晏清掌心的鮮血染紅了劍身,鎮龍劍璀璨的光芒與鮮血融合,血水消失於劍身的片刻,楚晏清感受到了上古神器當中蘊藏著的磅礴而洶湧的力量。
他聽到了古劍的聲音,那是跨越了前年、百年後的驚天回響。
一種久違的強大於心底滋生。他感覺渾身舒暢而輕松,饒是在深江之中,亦飄然優遊。這種感覺很熟悉,在十二年前,在他還是修真界最耀眼的明星時,在他的靈力和劍法都處於全盛時期時,便是如此的感受,仿佛整個世界,上至青天九萬裡、下至地獄十八層都任他馳騁翱翔。這種感覺又很陌生,他的瀟灑與恣意,他的無畏與驕傲都封印在了如今這具破敗的身體當中。
靈力在他體內迅速流轉,起初,這靈力如同涓涓細流,須臾便裹挾著暖流奔湧而來。他的身體愈發輕盈,他的心跳愈加有力,他的四肢開始發燙,輕微的灼燒感從丹田一路席卷,到最後連手指與腳心都是暖洋洋的。這力量從鎮龍劍中誕生,積蓄了千百年,直到此刻,終於傾瀉而出。漸漸地,靈力沿著楚晏清的經脈遊走,這靈力在他的身體中內化,到最後,已全然成為由內而外的自發的能量,就像垂柳歷經了冬日肅殺嚴寒,隻肖得春日暖風一烘,從此就煥發出新的生機。
他的經脈逐漸強勁,對周遭的感知變得清晰起來,他聽到了水流順勢而動的聲響,聽到江衍手持碧華劍砸動著碎石陣的聲響,他聽到岸邊蟲鳥的窸窣……
與其說上古神劍給予了他力量,不如說上古神劍喚醒了封印在他殘破身體中的靈力,讓他煥發出新的勃勃生機。
須臾過後,楚晏清睜開眼睛,周遭的碎石“唰”地一聲,整齊落在江底,碎石陣法不再,陣外的江衍失了力道,一個踉蹌栽到楚晏清面前。
“晏清,你沒事吧?”江衍抬起頭來,卻發現楚晏清身體四周浮動著溫潤的光芒,他一怔,低頭看見了楚晏清手中古樸雅致的寶劍,問道,“這是什麽?晏清,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楚晏清扶了江衍一把,他搖搖頭,沒回答江衍的話,只是低頭看向鎮龍劍,茫然地問,“過去多久了?”
江衍一愣,“約莫半盞茶的功夫。”
楚晏清將鎮龍劍收入劍鞘,半響才悵然道,“我還以為……已經度過了百年。”
“江衍,我突破元嬰了。”
江衍臉上地表情滯了片刻,旋即大喜過望,他扶住楚晏清的肩膀,目光再次看向楚晏清手中的劍,“是因為你手中的這把劍麽?它是……鎮守上古惡龍的法器?”
楚晏清點點頭,“不錯,這劍名喚鎮龍,曾是昆侖聖君的法寶。剛剛石碑碎裂,我被吸入碎石陣中,見到鎮龍劍的那一刻起,便被這上古神劍魘住了,竟跟隨它的目光竟走馬觀花地略過了百年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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