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長鶴仰天長歎,“我的十年計策毀於一旦,自從你們修補豐都結界後,四派八門開始輪番守護結界,我再也找不到機會暗中改變陣法,於是我又想到一個方法。我通過研習當初蒼穹派留在山洞中的壁畫,找到了魔修之法,再從豐都結界周圍釋放詭氣,不斷誘導結界內的群魔發展壯大,讓其擁有衝破結界的力量。我知道你曾與結界內的群魔纏鬥,你對詭氣的了解更勝於我,我知道自己一旦開始煉製詭氣,勢必會引起你的警覺,於是我開始將一部分的魔修之法傳授給四派八門中人,他們或是修為停滯不前,或是門派日漸衰落示微,當他們吃到了魔修甜頭,自然唯我是從。只是——”
說到這裡,江長鶴陰涔涔地笑道,“正統魔修自然可以令人將詭氣收放自如,然而此道詭譎至極,傳授的功法少幾個字或多幾個字便足以產生截然不同的效果。我改變了魔修秘籍,這些人學的本就是殘缺不全的功法,自然無法控制詭氣,反而變成詭氣的傀儡,他們當中有些人的外形發生了改變,有些人則走火入魔。”
“這一切竟都是你的陰謀”,江衍咬牙切齒道,“那玉翎呢?玉翎只不過是個凡人,你明知晏清不會放過你,你明知他一定會來長瀾找你,你又何苦給玉翎種下蠱毒?!你於心何忍?!”
江長鶴大笑,他眼神逡巡於江衍與楚晏清之間,繼而流露出一絲曖昧,他沒回答江衍的問題,目光落在了楚晏清煞白的臉上,“楚晏清,看到這個俏寡婦死,你很難受是不是?其實我第一眼見到她時,就看出了這俏寡婦性子剛烈,又對你有意,決計不會背叛你。我在暗中與你相鬥這麽多年,自然知道你無論如何都一定會上山——”
他頓了幾秒,旋即露出一抹嘲諷之色,“我只是覺得好笑,想戲弄戲弄這個小娘子罷了。”
楚晏清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通紅,像是傍晚的落日,他雙手撐在鎮龍劍上,緩緩站起身來,嘴唇一翕一動的刹那,竟不受控制,彎下腰“哇”地一聲吐出口鮮血來!
他一張清秀的臉煞白如紙,雙唇看不出分毫的血色,唯有一行血跡,順著嘴角蜿蜒而下。他張開嘴,萬千話語堵在胸口,卻不知怎地突然失了聲,發不出半分聲響,他渾身篩糠一樣劇烈地顫抖著,雙手發軟,到最後他站得歪歪扭扭,竟連手中的鎮龍劍都幾乎握不住了。
這怎麽可能。
他明明一心拯救蒼生,他明明為世人所累,落了個一身破敗,他明明已經付出了自己可以付出的一切……
原來這些都是場笑話麽?
原來大片大片的土地寸草不生、人間民不聊生、連年征戰,都是因為他拚死也要守護的豐都結界麽?
四蓮山枉死的眾人、清澤內外弟子無數、還有死在雲川上的奴仆、侍從,無辜的九如道人、白露、周尚光,還有可憐的羽蕭和玉翎……
一條條鮮活的人命,一具具蒼白的屍體,來回在楚晏清腦海中閃現。
“啊!”楚晏清奮力揮動著手中的鎮龍劍,突然發出一聲響徹天際的叫喊,他的身體迸發出巨大的能量,周遭被一個明亮耀眼的光圈籠罩,這光圈逐漸放大,散發出滾燙的氣息,頃刻間,幾乎將幾人吞噬——
第91章 蒼生
蒼白的光芒之中,唯獨可以分辨出一片虛無。
一切都是假的。
昆侖聖君封印萬千妖魔是假,挽救蒼生羽化登仙是假,有關豐都、昆侖乃至四派八門的傳說、有關天境與神仙的讚歌全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笑話。
他獻祭自己修補結界是個笑話,拯救人間是場笑話,他痛苦半生、折磨半生的根源竟是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多荒謬啊,他楚晏清根本不是什麽大英雄,所有的犧牲統統是無謂之舉,或許當初放任豐都結界碎裂,師父與雲鶴道人就不會死,或許這天下也不會有那麽多荒蕪貧瘠的土地,百姓不會因為土地顆粒無收而流離失所,甚至那些被鐵騎踏破的村落也會有一線生機。
這人間本可以回到原有的軌道,這一切本可以在十二年前就得以修正——
楚晏清周遭的光華愈勝,他的皮膚開始發燙發熱,細密的汗水從額頭上冒出,順著清晰的下頜流淌而下,一顆顆砸在地上,留下滾燙的痕跡。
他仰天長嘯一聲,丹田處出迸發出的巨大力量洶湧而來,順著全身的經脈,遊走到他的四肢之中。
突然,楚晏清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像是一根羽毛,一陣風吹過便可在空中飛舞。像是受到了天地的感召,他腳尖微微離地,升至空中。
他眼前一片虛無的光芒,耳邊唯有長久的靜謐,他茫然無措地將四肢蜷曲在一起,腦海中走馬觀花地略過這十幾年來見過的每一處荒田、每一個逃難的百姓、還有那死於鐵騎、山賊手中的每一具屍骸。
這偌大世界,天境與人間,本應有著自己的平衡,是天境諸神的貪婪破壞了人間的安寧,是自己的自以為是讓人間一路走向崩壞。
若是他不曾修補豐都結界,若是他死在了十二年前的豐都,這人間或許會更好吧?
不!
在一片混沌當中,一個堅定的聲音於心間響起。
不是這樣的!
倘若楚晏清未曾阻止結界碎裂,那些被封印了百余年的妖魔、加上早已被詭氣誘導成魔的魔修之人,還有那些怨氣滔天的無辜之人,必將天下攪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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