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時,數以萬計的妖魔齊發,帶著跨越百年的怨氣席卷人間,百姓又豈能安居樂業?
或許過上十年、幾十年,等到這些妖魔終被四派八門消滅,又或許天地間靈氣的流動終將讓他們得到淨化,但這十年、乃至幾十年中,丟掉性命的人只會更多!
也許江長鶴毀掉豐都結界的想法不錯,可在他試圖破壞豐都結界的這些年裡,命喪他手之人又何止千百?!
若他當真一心為了天下蒼生,又為何要一人苦守這份秘密?天下之大,修真之人何止千百,總能找出法門。如此想來,江長鶴想要的又何嘗是世界的安寧?他想要的,無非是活命與成仙而已,又哪裡會管人間的洪水滔天?!
楚晏清睜開雙眼,周遭的景象突然清晰可鑒,手中的鎮龍劍散發出龐大而溫和的力量,這是源自遠古的慈悲之力。刹那間,他仿佛與鎮龍劍心神相同,通過鎮龍劍的“眼睛”,他依稀看到了百余年前的那場神魔混戰。
天昏地暗,戰火紛飛,死傷無數,橫屍遍地,神魔下場,人間猶如煉獄。
積蓄前年的力量在鎮龍劍與楚晏清的身體中流轉,伴隨著勢不可擋的能量,楚晏清聽到了鎮龍劍蘊藏著的宏大悲傷,乃至於整個大地磅礴而深刻的悲哀。
這一刻,楚晏清仿佛不再是他自己,他聽到了大地之中,萬靈的呼喊。
他聽到了寒風吹過的沙沙聲,見到了落葉的飛旋落地,他看到了果蔬緩慢的成熟,還有那厚重的土壤當中蘊含著的頑強生命。
他眼中澄明一片,眼前的山還是山,卻不再是堅硬的石頭,樹還是樹,卻不是孤零零的站立,萬物有靈,所有生靈一同訴說著自己的故事,訴說著人間與大地的故事。
楚晏清看向自己的雙手,哀莫大於心死,置之死地而後生,沒想到在這最為艱難困苦的時節,倒讓他進入了化神之境!
楚晏清不必揮手,鎮龍劍便可知道他的心意,他亦不必發號施令,風雨樹木蟲鳥便可供他驅使,他緩緩落地,身上璀璨的光芒褪去,露出他挺拔的身軀,如雪的頭髮,還有一雙堅毅的眸子。
見狀,江衍與梅依雪皆是大驚。彈指間的功夫,楚晏清的頭髮已從斑駁的半黑半白變作雪白。江衍胳臂撐地,向楚晏清的方向挪了幾步,顫聲道,“晏清,你還好麽!”
像是出於直覺一般,楚晏清微微低頭,才發現自己竟已是滿頭華發。楚晏清朝江衍微微搖頭,“我很好。”
眼見楚晏清步入化神之境,江長鶴非但沒有絲毫的畏懼之心,反而流露出無限欣賞的目光,他搓了兩下手,不由得發出嘖嘖歎息,“楚晏清啊楚晏清,你當真是世間不二的奇才。就連我都自愧弗如——”
說到這裡,江長鶴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嘿嘿”乾笑兩聲,陰岑岑地說,“只是楚晏清,你萬萬想不到,如此一來,你就更加無法傷我性命了!”
江長鶴來回踱了兩步,嘴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出身修仙正統,自然知道修真之人不單單可以通過修煉提升境界,亦可因功績而提升境界。現在,你既已步入化神境界,若是妄自取我性命,想必過不了多久,你楚晏清就會因功績飛升。”
江長鶴臉上笑意更濃,他更向楚晏清邁了半步,“到時候,天劫降臨,以人間稀薄的靈氣,以你破碎的金丹,如何能扛過天雷陣陣?”
聽到江長鶴的話,江衍怔住了,他呆滯地望向楚晏清,頃刻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知道,江長鶴所言非虛。正如梅依雪當初淨化萬千青澤島民得以提升境界一般,若是楚晏清殺了江長鶴這等為禍人間的大罪人,亦可能因功績而提升境界!
提升境界本是好事,是以當初梅依雪要設群雄宴,可壞就壞在楚晏清恰好突破了化神境界,再升便唯有飛升二字了!
正如江長鶴所言,如今大地靈氣熹微,楚晏清又身負重傷,絕無抵抗天雷之力,到時候,等待楚晏清的絕不會是飛升成神,而是萬劫不複!
想到這裡,江衍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的心臟猛然縮在了一起,渾身冰涼,久久地望著楚晏清,喃喃道,“晏清,不要殺他!”
楚晏清沒有再回頭看向江衍,只是背對著江衍與梅依雪,伸出手來做出個拒絕的姿態。他看著眼前的江長鶴淡淡一笑,“可我也知道,就算功績已滿,天雷也未必會馬上降臨。”
“呵……”江長鶴運籌帷幄幾十年,頭一次陷入此等的困惑當中,他不解地看著楚晏清,“楚晏清,就算天雷暫且饒你一馬、不會馬上降臨——”
“不不不”,正說著,突然江長鶴搖了搖頭,換了個說法,“就算你殺了我之後功績不足以飛升,可以後呢?以後怎麽辦?從今以後,不論你是修煉亦或是救人,都會隨時觸動飛升引來天雷。楚晏清,你真的甘願過這般朝不保夕的日子麽?你當真甘心因為自己於天下功績過高、法術太強而死於天雷之中麽?”
“楚晏清,這對你公平麽?”
當然不公平。
可天地之間,不公平的又何止這一件事情?
有人貴胄出身,有人清貧一生,有人仗劍天下,有人死於刀劍,有人辛勞一生為碎銀幾兩,有人潑天富貴揮霍無度,有人好事做盡身首異處,有人為禍人間禍害千年……
這世界之大,又有哪樣是真正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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