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岱或許真的在魔界呆傻了,竟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動靜頗為失禮,仍自顧自轉動花盆,把花朝向日光照射的那一邊。
完了還後退兩步歪頭欣賞一下,看到桌下露出的男人的曳地的長袍時,才發覺這舉動非常不禮貌,非常不尊師。
他悄悄抬頭,恰好撞進師尊的目光裡,麟岱隻覺得這眼神太過複雜,令人難以捉摸。
想起這人抬手掀翻他茶盞時的冷漠決絕,麟岱心口一疼,不敢再去看他。
他也不想再說些什麽,心想往後記得每月初一來一次就行。
於是麟岱再次行禮:
“弟子告退”,言罷,便轉身向外走去,腳步略顯倉皇。
“等等。”骨瓏仙尊卻突然喚停了他。
麟岱定在門口,緩緩轉身。
“師尊請說。”
男人清冷到不食人間煙火的臉色浮動著少見的情緒,他開口:
“與古劍門聯姻之事,我不會同意。”
麟岱心口一燙,微微笑了一下。
“謝師尊。”
男人喉頭滾動,繼續說道:
“我有個要求。”
麟岱做俯首傾聽狀。
男人目光飄忽,聲音忽然變得黏連模糊:
“你同我聯姻……”
“什麽?”麟岱不由得向前兩步,他感知力減退,聽力大不如前,隻以為自己聽錯了。心中更覺得好笑。
尊貴出塵的骨瓏仙尊,居然會說什麽同他聯姻。若是被上修界的女修聽到了,那不得興奮成一片嗷嗷叫喚的上古長臂猩猩。
骨瓏仙尊見他走了過來,眉毛一跳,竟接連退後兩步。
“無事,你先退下。”
麟岱不明所以,但諸事纏身,他也無心再做停留,便聽話地離開。
他不知道的是,骨瓏仙尊目送他出了宮殿,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目光都沒有移開一瞬。
麟岱走了,宮殿裡恢復了往日的清冷。高大的男人靜靜的坐在青玉案前,他應是非常不擅長應付內務,桌面上堆得滿滿當當,只有桌角留著一小塊空面,盛放著徒弟送的叫早花。
花盆被他轉動面對著他自己,藍色小花有一句沒一句的哼著不知名的涇州小調。
男人聽了一會,終究沒明白它在唱什麽。他低低歎了口氣,手腕一翻轉,蒼白的掌心中就出現了隻胖滾滾的白玉蝸牛。
蝸牛乍一出現就唱起了歌,它顫抖著觸角縱情高歌大有一口氣過不來把自己憋死之勢。男人怕它一嗓子就這麽過去了,隻好輕輕敲了敲它的殼,見蝸牛忘乎所以完全不理會他,便小心翼翼的捏住它,置於叫早花的葉子上。
兩隻弱小的靈物終於有了伴,一拍即合,對唱起來。
骨瓏仙尊支著腦袋看了一會,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只見他肘下壓著一張淮州白果紙,上書:
其一,禮不宜貴重,妥帖即可,意外之喜最佳。
天色漸晚,整間書房都是那首不知名的涇州小調。
麟岱回到自己偏遠的小院子時,天上已經掛上了顏色淺淡的月亮。他依次喂了自己的龍魚、鹿、白羊、兔子、刺蝟、烏龜和狗,才分出功夫歇下來打坐。
他無父無母,天地間只有自己能依靠。他還年輕,往後的日子不能真的就躺著過,而且從前為了修煉晉升得罪過不少人。眼下還有宗門庇護,可一旦某天被宗門拋棄,就只能等死。
麟岱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他既不是出身仙門家底豐厚,也不是氣運極佳出門就能遇見大機緣。他甚至有點倒霉,總是闖禍,總是被誤會,偌大仙門幾乎沒幾個知心好友。
所以他自己就得多做點事,多看點眼色,必要的時候為自己爭一爭。他越強,宗門就越喜歡他,宗門越喜歡他,他的修煉就越順遂。越順遂,他自然就越強。
等他足夠強了,隨便往哪個林子裡一躺都能安安穩穩睡到天亮。宗門需要他,他就出山。不要他,他就在山林裡肆意養花縱狗摸小魚,痛痛快快活他個幾百年。
可是一朝被俘,修為跌落,美夢終成泡影。
眼下他只有煉丹之術還算拿的出手。只是頌煌仙尊提點過他,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需得藏拙才能走得長遠。所以外人隻知他五行屬火,是個以火代劍的術修罷了。
他的師尊出身名門,是位強大的劍修,一柄方儀寶劍名動天下,坐鎮宗門數十載,令妖鬼魔三界不敢來犯。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位涅羅宗劍尊敢於他揮劍一試。
但麟岱是個純正泥腿子,幼時一直在外流浪,習得的功法雜亂無章。所幸天賦不錯,什麽都能學會一點。後來聽聞太阿宗有教無類,不以門第論英雄,所以千裡萬裡的來到涇州,殺進了初試前三,拜在骨瓏尊者門下。
他那時還不知師尊在宗門甚至仙門都頂尊貴的一個人,他只見師尊座前清清冷冷無人叩拜,便壯著膽子去跪下敬茶。
滿心期待師尊會和旁邊的長老一樣,接過茶盞,然後誇他一句好孩子,再摸摸他的頭。
結果師尊拂袖離去,溫熱的茶水淋了他一脖子。
他嚇得不敢動彈,後來才知道師尊早已相中了個根骨卓絕的天生劍修,不過在初試時被他用些“歪門邪道”騙出了局。
他那時還並不知道那些能控制人的瞳術是邪道,也正是因為無知,且年紀甚小不滿足修行這種術法的條件,宗門才恕他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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