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春衣又讓他覺得,夢也許是可以成真的。或許,這世上不止王侯將相是人,泥濘草芥一樣的平民也會被當人看待。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好啦,我該去和公子見面,替他傳消息了。
春衣:還是丟下我了?
阿泛:馬上回來。先生還得地上爬一陣呢,衣服首飾多容易壞,得要人照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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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引素在營外,避開了一波巡兵。
桃氏已信了他投誠,給他一個文官之位,讓他翻譯文書。許多兵法布置,他都已見到。
他們曾以奇襲拿下過長蛇谷關,但很快又被李寒打了出去。長蛇並非不可攻破,只是機會極其難得。
據說桃氏一族迎回流落多年的王子,士氣大盛,決定大舉攻關,采用地道奇襲。但沙土松軟,桃氏又是遊牧風俗,如何能掌握地道工事,繞開長蛇谷關的關牆,挖入關後?
他正在等阿泛,忽然有東西戳了戳他肩膀——是柳鷙的手指,但是被細肢卷著的一根手指,身軀估計在很遠的地方。
柳鷙:張引素張引素!我看到那個王子了!是我姐夫!
張引素歎氣:我在等阿泛呢,你別搗亂。
柳鷙:我沒搗亂!真是我姐夫!
張引素:楊戟若是王子,南佛小姐現在便是桃氏女王,你這個做弟弟的,也是親王嘍?
柳鷙安靜了,估計去其他地方玩了。
左右等不到阿泛,張引素先回了營中,以免離開太久,惹人生疑。
他剛踏進營地,就聽見主帳那傳來歌舞聲,火光明烈,許多人聚在火邊吃喝。柳鷙正站在一個桃氏貴族打扮的人面前說個不停,那人注意到張引素,抬眼看過來,赫然是楊戟。
張引素背後霎時寒了一片,躲開了楊戟的眼神,躲入黑暗中,又向遠處走出了大營。他不知楊戟會不會跟上,只能盡快在要傳給阿泛的書信後面加上這件事。
他正到了營外東南風,便聽聞遠處一聲嫋嫋琴音。張引素立刻將綁著密信的飛刀擲向琴音來處,很快又是一聲琴音,說明阿泛已經收到信了。
信已傳出,該回去應付楊戟了。
張引素轉過身,就發現有個高大身影就站在自己身後——月夜下,楊戟居高臨下看著他,不知是否看見了剛才的交接。
好在,靜了片刻之後,楊戟只是轉頭示意他跟隨,開口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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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暴雨,冷宮中,李眠伏在窗邊,看雨水沿著窗縫滑落。
——李寒還在守城,長蛇谷的兵力太少,全憑晉王李寒的能力,才堅守至今。
增派援兵是不能的,萬萬不能。就算是自己攝政,也不會再多派兵了。邊將擁兵自重本就是大忌中的大忌,何況這位邊將還是親王。
自古以來,守關就是一門很精細的活計。要給足夠的兵力,但又不能給太多。要和邊將關系和睦,但又不能讓他們目中無人。
長蛇谷並不是堅不可破的,以前也被攻破過……
有了敗績,李寒很傷心。弟弟就像個喜歡小木劍的孩子,喜歡軍功,喜歡登台號令威嚴。自己能給他的都給他了,幾乎沒留下多少給鏞兒。
新的消息由飛鴿傳回,長蛇谷情形驟亂——桃氏迎回王子,王子竟是楊戟;國師春衣本是楊關的監軍,但楊關下落不明……八成是沒了。
戰死,比投誠弟弟的要好。一死了之,至少保全了父親楊裕的晚節。
還有些意外的消息,比如春衣和柳烏私自出關找人……春衣是平民出身,百無禁忌,什麽都敢乾。
無所謂,是小人物罷了。
……那,楊戟就是那個內奸?那個出賣己方的軍機與布防,暗中勾結桃氏,讓桃氏屢屢大勝的內奸?
李眠想,李鏞應該也知道這些事了,按照鏞兒的性情,大概是會決定楊戟就是最終那個內奸。
李鏞是心虛的,知道小時候三人一起長大,自己隻偏愛柳烏,冷落甚至苛待楊戟,他覺得,楊戟是真的會恨自己,恨到不擇手段的。
楊戟那孩子,李眠以前也見過。恨歸恨,倒不覺得這孩子能憑自己,做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內奸也許不止楊戟一個,楊戟是負責衝殺的刀刃,還有一個隱藏在暗處的,“軍師”。
真有意思,除了楊戟,內奸還有誰呢?要有腦子,有比誰都好的腦子,也要有恨,比誰都堅定的、狠辣的恨……
雨聲如瀑。李眠的心聲亂了,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絲迷茫。
第23章 23
楊戟和張引素站在牆邊,沉默了很久。張引素問:將……不,王子?
楊戟:嗯。
楊戟心想……
不知道為什麽,楊關死後,楊戟的心裡就沒響聲了,一下子寂靜了。
沿著營地邊,兩人慢慢走著。楊戟開口直切主題:我是報母仇。
楊戟的生母是桃氏公主,被楊裕擄回,在生下孩子後不久,就被正室欺凌致死。
張引素點點頭:公主沒的時候,將軍多大?
楊戟:六七歲吧。
張引素心裡微微有些動搖。六七歲的孩子,自己都不曉事,能懷有這麽深的恨?恨到家國天下都不顧了,連兄長都不顧了,跑關外來當王子?他怎麽和桃氏聯絡?怎麽和桃氏證明身份?
算作是自己行嗎?很難說。張家是大儒之家,主母為了自己的地位,往往會將孩子交給乳母撫養。在張引素的記憶裡,母親的容貌是很模糊的,只有每日情感、節慶宴席上會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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