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狐狸。
淙舟無奈搖首。
日頭已然偏西,淙舟抱著尾巴,一直靠在床頭,他本就雲遊八方,也沒有什麽要緊事急著處理。清閑半日,周遭皆靜,今兒個方員外大宴賓客,就連外鄉人都能去分上一杯喜酒。
他不是熱鬧性子,這等人聲喧囂的地方他更不喜歡湊,隻守著狐狸,隔著窗,望著天邊散碎的雲霞被漸次點燃,就連天都被染上澄黃。
風起不周,吹落九曜,西方澄黃,而東邊卻漸漸步入黑暗中。
淙舟將六條尾巴挨了揉了一遍,每一條都搓暖,又放到一旁晾散溫熱,淙舟揉不混,他認得清每一條尾巴。
松苓睡的像一隻死狐。
隻六條…
為何隻六條?
疑惑驟然竄上心頭,淙舟放出去半日的神思霎時回攏。他點了一盞燭,眸光微凝,輕聲將狐狸抱在懷中,翻開尾巴細細的找。
不似鈍器所傷的那樣猙獰,那是一道平齊的切口,依舊齊根而斷,這傷愈合的好,不細看的話並不容易發現。
曾有傳言道食九尾狐而不蠱,所言非虛,九尾狐尾乃世間聖器,或煉化,或入藥,皆叫人神往。此言一出,無數修道者哪怕拚上性命也要獵得一條,狐族長老本不願害人性命,怎奈修道者猖狂,長老無奈將其斬殺於爪下,自此九尾狐族得了數千年罵名,長老帶著一眾子弟退往塗山方向,關閉山門,再不外出。後一千年,流言漸消,狐族種得安寧。
這兩處傷手法不一,絕不是一人所傷。
那尾巴呢?
淙舟已掌心輕覆,那斷尾之痛似是又傳了上來。
要往哪去尋回來?
可能接上?
淙舟像是被塞滿了棉絮,一團團堵的他難以紓解,瞬夢中松苓被人斬去兩尾,那兩尾應當是在一處。他倏地想起方才沾了血牌,偏頭看了過去,那腰牌隱在暗光裡,瓔珞已乾,黑褐浸透,垂在桌沿上僵硬的蕩了蕩。
狐狸突然發出一聲嗚咽,淙舟回眸,只見狐狸咂了咂嘴,一口咬在頰邊寢被上,歪頭又睡了過去。
應當是餓了,過會兒去叫些飯食。
淙舟把那腰牌洗淨,借著燭光細細的看,不像是玉,又像是玉,玉上帶著飄花。那牌子上刻著人名,以及生辰八字。翻過腰牌,一道護身的符文赫然顯現,淙舟不覺單眉輕挑。
這蠟燭太劣,離的遠了不夠亮,離得近了又有煙氣熏眼,淙舟向店家要了一盞煤油燈。這店裡也拿不出什麽像樣的油燈,也隻比那蠟燭好上些許,淙舟瞧著那腰牌,覺得裡面似是有絲絲絨絮,而不是飄花。
他凝氣探去,發覺這腰牌果然只是空有一個玉殼,再往裡探,則是他熟悉的氣息。淙舟回身看向睡的不省人事的狐狸,合著今兒個搞了一身血,就是因著嗅到了尾巴。
天光西墜,星光在水,夜幕吞下最後一點亮。
那人應當修為不高,煉不化這九尾狐尾,隻得將其以玉石封住,刻上符篆以避災邪。
隻此一條,還余兩條。
淙舟自袖中摸出幾個銅錢,輕輕一撒,銅錢震聲散落桌案。他看著銅錢許久,隻覺這卦象似有異常。
一條尋不到,一條就在此處。
在這間屋子,在他身邊。
夜又深了些許,麻黑的天像是要壓下來。
淙舟將那腰牌放去床上,思索片刻又塞進寢被堆在床角。狐狸翻了個身甩開尾巴,追著寢被一同去了床角。
銅錢鋪在桌上,映著燭光微顫。
淙舟將之挨個拾起,又拋了出去,銅錢滾過幾圈,震蕩數聲,淙舟撐著桌案,擰起眉心,此次卦象與方才並無不同。
在這間屋子裡,在他…身上?
松苓不知做了什麽夢,聽著聲音像是要哭,淙舟聞聲扭頭看去,只見松苓雙爪環抱寢被,動作輕柔的像是抱著心愛的人,尖牙勾出棉線,不時伸出舌頭輕輕舔過。
淙舟替它解下棉線,正巧松苓伸舌舔了一下牙,他碰到了那處濕滑。舌是熱的,軟的,淙舟輕撫著狐狸背毛,直到狐狸睡得安穩。他看著不時掃在床榻的狐尾,又看向桌上的卦。
狐尾在他身上。
淙舟闔眸,凝氣向內探去,良久,他緩緩睜眼,眸光比方才探玉時還要凝重。他自醒來,從未探過丹田氣海,那處似是被人布下一道屏障,哪怕探去也是如同隔著白霧一樣,看不清,望不透。
而今探去,竟讓他探得一絲異樣的氣息,非他所有,卻又與他相融,這道氣息潤養他神魂,護他氣海不散,留他半身修為。
指尖微動,狐狸背毛已然被他捂熱,掌中潤汗,抬手時帶起少許浮毛。
今日耗費心神,淙舟有些累了,他收了銅錢,和衣而臥,不過片刻又倏然起身,將銅錢再次拋出。
兩枚通銅錢滾落床腳,反著暗光,投在床沿雕花上。
緣已變,也罷。
已知曉,也罷。
玉殼封著狐尾,他亦為玉殼。
淙舟鴿和衣仰臥,抬臂覆上雙眸,他神思漸沉,就要睡去,卻又在反覆琢磨,狐狸跟著他可是為此?
“薄情郎,負心漢。”
耳畔聲音不絕,是那夜松苓的控訴。
他奪了人家身,又讓人受了這斷尾之痛,此等傷身傷心之事,隻叫他自裁亦償還不夠。
星月綴於蒼穹,如映萬家燈火,西風過境,推走余夏粘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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