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仙君似是沒聽見一樣,一手扶著門框,一手還撈著狐狸。仙君闔著眼眸,眉頭微蹙。再看那狐狸,四爪垂落,腹部擔在仙君小臂,明明是個極不舒服的姿勢,卻依舊奮力抬著頭,望向仙君的那雙眼眸不複方才的不屑,滿是擔憂。
片刻,仙君睜開眼,給狐狸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垂落的手摸向腰間玉牌,那玉牌上刻著山巔雲松,不知是哪座山,也不知是哪片雲松。玉牌背面刻著一個名字,仙君看過名字,微微傾身頷首。
“淙舟。”
“…”婦人愣了半晌,才輕笑應下,端著碗進了後廚。
還有忘記名字的仙君?
淙舟沿著西境,自北向南雲遊多時,他空得半身仙法,精於方術,卻憶不起師承。除卻師承,他就連自己姓氏名誰家在何處都憶不起,自有記憶時,身邊就只有一隻六尾赤狐。
這狐狸卻也不似他養,整日橫眉冷對,稍有不順便以爪子招呼,若是他養,也當是不曾養熟。
這日淙舟抱著狐狸,行的漫無目的,夏日未褪,那六條尾巴貼在身上當真是熱,偏生這狐狸像是與他作對一般,悶在他臂彎睡的不知天日,用尾巴將他纏了個緊。
行至一處山腰,泉水泠泠,淙舟正欲尋些水喝,便聞得不遠處傳來孩童啼哭,他放下狐狸獨自飲水,自己向著那哭聲處走去。
狐狸不放心,隻飲了幾口便撒腿跟去。
哭聲愈發的近,遙遙可見一稚兒被倒懸在粗樹上,許是踩到了山中獵戶的陷阱。稚兒兩臂倒垂,哭到脫力。
淙舟將孩子放下反覆查看,好在只是腳踝處被麻繩磨破了皮,身上並無大礙。此時狐狸追了過來,六尾赤紅如火,引了稚兒的目光。
稚兒緩過勁來,哭聲漸消,淙舟一手將他抱起,輕聲詢問稚兒家住何方,一手反伸向後,叫狐狸自己爬上來。
狐狸不悅,盯著那隻手半晌沒有動作,淙舟也不曾回眸,隻勾了勾手指催促狐狸上肩。狐狸明白,那意思是若再不來,就留它一狐先走。
狐狸不情不願的跳上肩頭,冷眼看著淙舟懷中稚兒。
那明明是它的地方!
剛睡醒的那點舒暢全都被這稚兒搞的一塌糊塗,偏這稚兒還一直盯著它的尾巴,甚至伸出了手,要碰他的尾巴尖。狐狸大驚,一不留神險些跌下肩頭。
“不要亂動。”淙舟抓回稚兒的手,又將狐狸扶穩。稚兒不再伸手,隻直愣愣的看著狐狸,滿眼欣喜。
厚重的毛糊貼在脖頸上,不多會就浸出一額頭的汗。狐狸見狀微微張口,伸出舌舔去了汗珠。爪下踩著的身軀猛的一頓,淙舟手臂一松,稚兒險些滑下去。狐狸得逞了,煩躁散去了些,眸中帶上了些許笑意。
“該打。”淙舟反手輕打狐狸屁股,因著不曾回首,他拍偏了,指尖蹭過狐狸尾巴根。
那裡有塊傷疤。
狐狸渾身一顫,一腦袋扎進淙舟後領,尾巴齊齊卷在身上,哆嗦了幾下便不動了。溫熱的鼻息撲在後肩,惹得淙舟更加的熱,他放下稚兒,將狐狸揪了出來。
“能自己走嗎?”他問稚兒。
稚兒點點頭,伸手牽著淙舟的衣擺,仙君身上涼涼的,讓人忍不住想靠近。不只是他,狐狸也一樣,他在人衣領中不斷噴灑熱意,自覺丟面不妥,卻又貪圖那一抹清涼。
淙舟將他抓出摁在懷裡,狐狸見著那稚兒終於落了地,煩躁盡散,就連才起的羞赧也盡數散去,它在清涼的懷裡打了個滾,舒展尾巴,又沉沉睡去。
再醒時一到了一戶人家,那稚兒口中喊著娘奔向院裡。狐狸抬眸看向那小院,不覺眯起了眼。
常言道一門司一家禍福,這院子大門正衝著幾處墳包,此為凶煞,繞是福氣再盛也通通給泄了去。它再瞧那婦人,稚兒尚年幼,那婦人也當是才過雙十,卻面色青黃,眸中無神,憔悴的很。
狐狸抬眸看向淙舟,見淙舟也看著那幾處墳包,不出須臾,淙舟倏然闔眸,一腳微微後錯撐住身子。
得尋回來。
狐狸有些急,自它救起淙舟,便發覺這人丟了一魄,神魂不穩,需得那一魄歸位。可天地茫茫,要往哪去尋?
它正想著,淙舟又睜開了眼,垂眸望向狐狸,那眼神有些許複雜,狐狸不解,歪頭迎著那目光看了回去。
淙舟雙唇微動,似是有話要說,可也只是動了動唇,並未發出半點聲音。
狐狸也不再理會,任憑淙舟抱著進了小院,它瞧著,這位冰涼的仙君應是擔下了這事,要將這家的煞氣化了去。
也算是積功德。
能固魂。
果不其然院中陰煞更甚,狐狸迎著那婦人驚恐的目光,非但不收斂,反而將尾巴全都炸了出來。
九尾狐出,乃世將大亂之相。
什麽狗屁謠言!
房中傳出一串咳聲,淙舟看向裡屋,見那屋緊閉的屋門搖搖欲墜,地上像是起了塵埃,似是這串咳聲就能讓其倒塌一樣。
這房子委實破敗。
“外子臥床多年,散盡家財尋醫問藥也不見好轉,家中難生計,讓仙君見笑了。”婦人面露苦色,倒了一碗水端進屋內,輕聲喚著咳嗽不斷地人,給他喂了水,又拍背順氣。
狐狸在淙舟懷裡轉了個身,眯著眼睛往屋裡瞧,尾巴隨意的甩著。只見屋中陰暗,哪怕開著窗,那清暉也似透不進來。它見淙舟依舊立在原地目不斜視,便銜著淙舟的袍袖輕拽,示意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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