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舟不隨他願,抬腳出了門,往小院後方走去,果在院外西北角處見一枯井,前些天才下過雨,井中淤泥潮濕,邊沿還積著一灘水。
大煞。
他立於井邊抬眸看天,狐狸隨他一同看去,天穹墨染,星子欲墜,見門方匯聚兩顆衰星,狐狸不懂這屋子是如何住人的,亦不懂這戶人家是如何住的下去的。
能有好就怪了,狐狸甩甩尾巴,似是有些不耐煩。它下巴擱在淙舟肘間,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
“既然看出不妥,為何不幫?”淙舟屈起手指,一下下梳著狐狸背毛,似是在安撫,“就算是隻狐狸,既通了人性,也當心存善念。”
又在說教。
狐狸埋了耳朵進臂彎。
怎的睡了一覺話變得這樣多這樣煩。
也不換幾句說說,它都聽膩了。
第2章 化形
屋裡咳聲漸消,婦人出門來,夜色下她的身影更顯單薄,夜裡起了山風,粗布衣衫蕩在身上,仿佛下一瞬就會將人迎風帶起。
“仙君…”
“這間院子可是自家蓋的?”淙舟未聽清婦人言語,出聲詢問。
“啊,正是,”婦人微微一愣,進而答道,“朝廷腐朽,城裡生計難尋,多數人家餓的易子而食,我與外子實在是待不下去,生怕哪日小兒就葬身人腹,這才出了城,尋了這出山坳。原本外子強健,劈柴獵物倒也足夠生存,卻不知為何,外子突染惡疾終日臥床,有…一年了吧。”
婦人似是想起了傷心事,垂眸輕歎,抬袖抹了抹眼淚:“為著給外子看病,已是散盡家財。”
淙舟借著月色打量著這處山坳,此地依山傍水,應是一處寶地,當旺宅,可壞就壞在那幾個墳包,和院外的那處枯井,叫這一家人卻淪落至此,瞧那稚兒衣袖不過腕,應是穿了許久。
“明兒去請個工匠,將大門開在吉方,擇旺星飛臨處,”淙舟看著井口,像是在對著井說話,“大門正對著墳,為大煞,再旺的福氣也當泄的乾淨。”
婦人聞言微怔,反應過來淙舟應當是要幫她化煞,愁眉舒展,連連頷首應下:“誒,記下了記下了,這裡本來沒有墳頭,站在院子裡往外看,本有一條淺溪,從後頭的湖中流出來的,可近幾年時常乾旱,這不這井都枯了,更別說那淺溪,早就斷了。城裡死的人多,便都往這山坳裡埋,我與外子也曾攔過,可多是夜裡埋進來的,這人已經下葬,我們也不好叫人家在起出去。”
她想到往事,愁思又起,越說聲音越小。
“辛苦了,”淙舟口中訴著安慰,面上卻依舊冷淡,隻叫這聲安慰不達人心,“改門時朝著山中湖水便可,旺星飛至,可破此煞。”
婦人又是連連點頭。
狐狸蕩著一條尾巴,聽著仙君賣弄玄機,玄燭清暉將赤色毛皮潤的油亮,那雙半闔的眸子隱在袍袖間泛著光。
夜色太深,淙舟既然接了這差事,便當是要於此過夜,這口井陰煞太盛,需得選一晴日晌午破煞才好。
它翻了肚皮出來,耷拉著腦袋望著天上的星,這黑穹讓人看的膩,星子像是黏上去一樣,狐狸不看了,偏頭瞧向那口枯井。
更膩了。
膩的狐狸心裡堵。
曾經也是一山中小院,也是一口這樣的枯井,只是井下沒有那些濕泥,只有些雜草,推進一處青磚,井底轟聲收進一旁,再往下去,便是一處不大的酒窖。
不能再想了,心臟像是滾過細密的針,沒有那麽疼,卻也疼,疼的磨人,疼的全身都麻。
夜更深了,樹梢微彎,簌簌樹葉交替掠過月光,狐狸輕聲嚶嚀,蜷身窩進仙君肘彎,秋日還未至的涼意順著風穿透皮毛,和著心尖的針直直透骨,它在南風中打著抖。
淙舟垂首看著狐狸,狐狸抖的可憐,叫人心生疼惜,他抬袖將狐狸蓋住:“才至夏末,你便覺得冷了嗎?”
狐狸又是一聲嚶嚀。
淙舟從未見過狐狸如此模樣,平日裡只要不上房揭瓦,他都覺得已是萬幸,猛見狐狸如此,淙舟心裡倏然一軟,倒也不能說是養不熟。
他半攏著狐狸,隨婦人回了小院,晚風帶來遠處湖泊裡的潮氣,將小院浸的陰氣更盛。山野木屋不便沐浴,淙舟打算和衣歇息一夜,他總是睡的很沉,就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狐狸鑽出他的懷,四爪輕點床榻,緩步至淙舟頸側,它露出犬牙,蹭過淙舟脖頸,接著張開口,牙尖抵住皮肉,狐狸犬牙鋒利,隻消稍稍用力便可見熱血奔湧。狐狸使了些勁,犬牙刺破皮肉,它舔到一絲血腥,倏然收了口。
狐狸還是心軟,它下不了這個手。
它輕輕舔著那細微的血,神色哀傷,喉中不斷發出輕細的嗚咽。淙舟似是聽得,抬臂將狐狸摟進懷中,卻又不曾醒,呼吸依舊微弱,就連狐狸的赤毛都鮮有波動。
屋裡未關窗,月光落在床榻,狐狸浴在一片銀白中,悄然化作人形。他不著片縷,墨發鋪散,發間的耳朵未曾收回,身後垂著六條尾巴。
狐狸翻了個身,下巴墊在淙舟胸膛上,抬手拂過淙舟面頰,他指甲有些長,淙舟許久不曾為他修剪過了。
淙舟似有所覺,環住了狐狸後腰,鼻息不斷落於胸前,擾的人有些癢:“別鬧,”他將狐狸扒下胸膛擺正,緊箍在臂彎裡,“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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