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作其他人說這話,溪蘭燼多少會有點生氣,但曲流霖知曉一切,才會這麽說,他只是平靜地看他一眼:“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不去。”
縱使這個禍患並非魔門惹出來的,於公於私,他都該去,哪怕知曉必死無疑,也得一往無前。
況且他不可能放謝拾檀一人面對。
曲流霖沒有說話,隻輕微歎了口氣。
正是知曉如此,他才感到更為無奈,這才是溪蘭燼無法破劫的理由。
倘若知道自己必死的結局就逃避不去,那溪蘭燼就不是溪蘭燼了。
溪蘭燼的命劫,是天道注定,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那你為何不告訴謝拾檀?”曲流霖擰眉不解,“你會這麽做,也有一點原因在他身上吧。”
溪蘭燼頓了頓,撫平人偶衣物上的褶皺:“不能告訴他。”
“為什麽?”曲流霖算盡天機,見過各色各異的人,看過各種或陰私或坦蕩的心思,還是不理解溪蘭燼的行為,“讓他知道你的命劫和你留的後手,不也是多一份保障嗎?”
溪蘭燼又安靜了片刻,聲音倏而如天邊的流雲,輕忽縹緲:“正是因為不確定,所以我不想讓他知道。”
若當真應劫了,他不確定自己留在人偶和本命劍裡的殘魂,會不會隨著他的隕落被抹消殆盡。
懷有未盡的期待是最折磨的,他不想讓謝拾檀和其他人等待一個未必會回來的人,世上千千萬萬事,從來沒有期望,便不會失望,也不會加倍痛苦。
他自己都不確定能否成功的事,不必讓他們有那份念想。
曲流霖看他固執的樣子,忍不住掐了把眉心:“世人都說溪少主陰邪詭詐,哪知道你其實是這樣的呢?”
溪蘭燼挑眉:“什麽樣?”
“一副傻樣。”
曲流霖哼了一聲:“叫人不快。”
溪蘭燼不覺得這樣有什麽問題。
從小到大,他經歷過兩次親人以死相護的保護,一次是幼時父母將他推出地獄的雙手,另一次是將他養大又將他送出萬魔淵、亦師亦友的老魔頭們。
他學習著他們,從成長起來的那一刻,便也當上了那個無聲的保護者角色。
雖然嘴上不爽,不過曲流霖還是很遵守和溪蘭燼的約定,沒有將這些事往外說一句。
給自己提前準備好後手後,溪蘭燼回到了正魔兩道結盟的白梅山。
與魔祖的最終一戰就在不久之後,萬人縛魔陣已經排布好,但最關鍵的還是溪蘭燼和謝拾檀的動作。
誅魔一事,只能成,不能敗。
溪蘭燼神出鬼沒了一陣,弄得正道那邊十分狐疑他是不是想要臨陣退縮。
他也懶得解釋,回到白梅山,沒有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樣,和謝拾檀多交手培養默契,而是拉著謝拾檀下棋。
謝拾檀沒有問他去了哪兒,他一貫如此,君子之風,把持著朋友之間禮貌的距離,不會逾越多問什麽。
若是從前,溪蘭燼必然會對謝拾檀的君子作風感到幾絲不滿,逗他幾回,但現在謝拾檀沒有多問,隻讓他暗暗松了口氣。
在白梅山的日子相當悠閑,悠閑得不像是在準備迎接大戰,他和謝拾檀之間,也不必像從前那樣,在人前假裝不相熟或關系不好,想看謝拾檀就能光明正大地看。
比起備戰,倆人更像是在這裡隱居的。
溪蘭燼不知道謝拾檀是怎麽想的,不過他很喜歡這樣的日子。
偶爾他會好奇謝拾檀沒有說給他聽的那句話,可潛意識裡又告訴他,最好還是不要知曉為好。
在諸天命運之中,他已是個沒有未來的人了,等他能破開黑暗的荊棘叢走出來的,才有資格聽。
悠閑的日子總是很短,決戰之日很快就到了。
數萬修士早已渡海北去,在萬裡雪原上結下大陣,魔祖對人修的小伎倆並不放在心上,在他眼裡,這些都像玩鬧一般,人族將此戰視為生死大戰,但魔祖感覺只是個有趣的小遊戲。
魔祖是萬魔淵下無數戾氣的化身,不是人,也不是妖鬼,每次出現在人前,它的形象面孔都變幻莫測,有時候是個風情萬種的女人,有時候是個白發蒼蒼的老翁,與正魔兩道第一次交手、汙染了數百修士的神魂,讓兩道盟軍先一步混亂起來互相廝殺那一次,它又是個五六歲的稚子模樣。
這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魔祖是個看起來極為俊秀的少年。
看到魔祖這副面孔時,謝拾檀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不知是否是錯覺,魔祖的這副模樣,有三分肖似溪蘭燼。
溪蘭燼面色平靜坦然,仿佛什麽都沒發現,偏頭朝他一笑:“謝卿卿,入陣啦。”
不知為何,謝拾檀心底忽然掠過一絲不安。
這絲不安從很久以前就若有若無,仿若毒蛇般,若隱若現地盤踞在心頭,直到現在愈發濃鬱,合體期修士與天地同感,他預感到不安,便代表了這一戰必然會出問題。
謝拾檀忽然不想讓溪蘭燼入陣了。
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不如……”
溪蘭燼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一樣,直接打斷:“磨蹭什麽,走啦,打完這一仗,我還要回去澆花呢。”
他談笑自若的,像是這一戰並非什麽生死大戰,而是只是出門去茶樓喝喝茶遛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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