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蘅苦笑著道:“我沒有那麽說……你放心,你的腿一定能醫治好的。”
他看了眼屋門的方向,又問:“你還是經常陷入噩夢中嗎,要不要將安魂樹移栽過來?”
哪知道這句話一下又戳中了聞人舟的心事一般,他的臉色瞬變,直截了當地拒絕:“不需要。”
藥谷中的安魂樹,是從謝拾檀那兒討來的分枝長成的。
畢蘅靜默片刻,忍不住問了出來:“阿舟,你究竟在怕什麽,在擔心什麽?”
但聞人舟卻不再說話,垂下頭,凌亂披散的長發擋住了臉,整個人死氣沉沉,哪還有一點為天下修士所敬仰的一宗之主模樣。
畢蘅看上去大概是問過幾次了,一直沒有得到回答,這次不想再無功而返,彎下腰,盯著聞人舟,咬著牙問:“明日就是燕師兄和他兄長的忌日了——阿舟,你是不是在怕這個?”
聞人舟的呼吸如同凝結了般,良久,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向來都很聽話的畢蘅這次卻沒有聽他的話,反倒又逼近了一步:“阿舟,告訴我,當年在瑤赤山,燕葭和燕笙到底是怎麽隕的?你師父老藥王又是怎麽隕的?”
聞人舟蒼白細瘦的手攥得死緊,青筋畢露,在畢蘅的逼問之下,終於抬起頭,俊秀的臉微微扭曲:“出去!”
這一聲怒吼與他平時溫潤柔和的模樣全然不似,畢蘅與他相識幾百年,第一次見到聞人舟這種猙獰的表情,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再吭一聲,轉身離開了這間屋子。
離開之前,畢蘅點了屋中的爐香。
封閉的屋子內,香氣氤氳,聞人舟緊繃的情緒逐漸得以安撫,劇烈起伏的胸膛也慢慢平順下來。
他盯著自己的腿,喃喃道:“六百多年了……明明你早就死透了,為何最近頻頻入我的夢,為什麽……”
他的情緒又不寧起來,從枕下抽出符紙,貼上四周的牆壁與地面,幾乎每一寸都貼滿了黃色的符紙。
似乎這樣才能稍微安心一點。
溪蘭燼看著神態瘋癲似的故友,發現他很難再在聞人舟身上覓出當年熟悉的跡象了。
藥谷谷主聞人舟,早已不是他的好友聞人舟了。
“現身吧。”他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他這樣子,神魂脆弱,若是我們想搜魂,八成也無力抵抗。”
江浸月早些年與聞人舟沒什麽來往,但這些年和藥谷,尤其和聞人舟的交情不錯,看到聞人舟這樣子,也頗不是滋味。
四人之中,只有曲流霖跟聞人舟沒有交情,相當輕松地點點頭,順便還拍了拍江浸月的背,以作安慰,隨即頭一個現身走出去,笑著跟床上的人打了個招呼:“晚上好啊,聞人谷主。”
這一聲無異於驚雷,剛安心了一點的聞人舟打了個寒顫,一句“你是誰怎麽進來的”還沒脫口而出,視線裡就映入了四道身影。
人這麽多,聞人舟一下啞巴了。
溪蘭燼抱著手,靠在謝拾檀身邊,眉心擰了一下,語氣放得很平:“聞人,許久未見了。”
看清溪蘭燼瞬間,聞人舟已經僵住了,又察覺到了溪蘭燼身邊那人熟悉的氣質,指間的毒針攥得緊緊的,卻沒能彈射出去,呼吸變得很亂:“溪蘭燼,不可能,你怎麽……謝拾檀,你……”
溪蘭燼和謝拾檀,任何一個人出現在面前,對聞人舟的衝擊都極大。
他的語調變得很亂,含糊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溪蘭燼在浣辛城現身一事,還只是在魔門之間流傳,沒有千裡順風行幫忙傳播的話,恐怕還要再過一兩日才能傳到正道這邊。
顯然曲流霖沒有讓手下去傳此事。
溪蘭燼盯著他:“你是想說我不可能活著,還是想說,謝拾檀怎麽知道是你下的手?”
聞人舟只是拚命搖頭,什麽話都說不出。
溪蘭燼又歎了口氣:“聞人啊聞人,你怎麽變成了這樣?”
這句話像是戳在了聞人舟的某道死穴上,他的動作倏然頓住,眼底燃起憤怒的火光:“是他們逼我的!”
溪蘭燼眉心蹙得更緊:“誰逼你了?”
“每一個人,每一個!”聞人舟嘶啞道,“他們都在嘲笑我,看我的眼神都是憐憫……”
他的聲音逐漸低下來,還在重複“每個人”。
溪蘭燼一時無言。
他竟然不知道,那時候的聞人舟敏感如斯,旁人看他一眼,他都懷疑在被輕視。
明明魔祖的事情更重要,但溪蘭燼就是忍不住想先問些別的,關於謝拾檀、關於聞人舟自己的:“聞人,照夜寒山上的靜夜蘭,是不是你放的?”
這句話一出,封閉的房屋中靜得落針可聞。
不知道過了多久,聞人舟才輕輕道:“看來你們早就猜到了。”
的確是早就猜到了。
但是得到聞人舟親口證實時,溪蘭燼心裡還是不太舒服,抿了抿唇,還沒再次開口,便聽到旁邊的謝拾檀淡淡問:“為何?”
沒想謝拾檀居然會開口,屋裡的每個人都不免愣了一下。
畢竟謝拾檀總是清清淡淡的,沒有七情六欲似的,除了溪蘭燼的事外,似乎任何人他都不會關心,淡漠到了極致。
溪蘭燼也是現在才反應過來,謝拾檀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在乎與聞人舟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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