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還是夢到了。
是斷斷續續恢復的記憶。
正魔兩道因為魔祖的出現聯手的時候,維系的依舊只是表面和平。
那時溪蘭燼是魔門之首,謝拾檀是正道之首,兩人身份太過顯眼和敏感,若是顯得關系太好,生出流言,對倆人掌管手底下那些不安分的人都是壞事,他們需要凝練人心,集眾人之力,才能解決掉魔祖那個大麻煩。
但因為要商議如何誅滅魔祖,正魔兩道經常派人在鳴陽洲的白梅山上商議。
其他人討論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溪蘭燼懶懶散散地往後一靠,正大光明地偷瞥正襟危坐著不說話的謝拾檀。
看了幾眼,謝拾檀似有察覺,微偏過頭,視線與他撞上。
溪蘭燼帶著笑意,偷偷朝他眨一下左眼,聽其他人問到“溪少主有什麽意見嗎”,又瞬間變臉,一臉嚴肅地點點頭:“嗯,我覺得你們這個想法,十分有送死的精神,要不別那麽麻煩了,我動手的話,你們還能死得體面點。”
一群人:“……”
他宛然笑著損這群人的時候,全然沒注意到謝拾檀一直在盯著他看。
但因為是在夢裡,所以溪蘭燼注意到了。
過了會兒,大夥兒又冥思苦想出另一個主意,這回不敢問溪蘭燼了,去問謝拾檀:“謝仙尊覺得如何?”
謝拾檀的嘴沒溪蘭燼毒,但語氣仍淡淡的,直截了當道:“不可。”
他說話的時候,溪蘭燼就托著腮,笑盈盈地看他。
等商議結束,起身離開的時候,溪蘭燼故意撞了下謝拾檀,在眾人看不見的長袖掩映下,他作惡地勾了下謝拾檀的小指。
謝拾檀猛地朝他看過來,眼底的情緒深沉晦暗,看不分明。
眾人還以為溪蘭燼是故意挑釁謝拾檀,擔心這對天下聞名的死對頭會打起來,連忙分開倆人,生怕他倆先從內部把脆弱的聯盟給瓦解了。
只有解明沉看出點不對勁,狐疑地左瞅瞅右看看。
那時正是初春,整座山上都是枯朽的梅花樹,尚未盛開,溪蘭燼慢悠悠沿著石階往下走時,那些枯朽的枝丫突然綻出花苞,飛速生長起來,在眨眼之間,整座山的梅花在一瞬間倏然盛開。
驚訝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溪蘭燼卻猜到了這是誰做的。
那時他沒有回頭,因為回頭的話會暴露出施法之人是誰,會有點說不清楚。
但在夢裡,溪蘭燼轉回了頭。
肆意盛開的梅花枝下,謝拾檀站在高台之上,久久凝望著他的背影。
見到他回頭,他的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隻說了兩個字。
溪蘭燼讀懂了他的口型,他說的是:“回禮。”
下了山後,倆人私底下約見了一面。
他們私底下能說的話很少,所以謝拾檀的語速難得有些快,但卻很鄭重,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等誅殺魔祖之後,我有話和你說。”
溪蘭燼疑惑:“有什麽話不能現在說嗎?”
謝拾檀猶豫了會兒後,還是沒有立刻說出來,只是說話的時候,耳根有些紅:“到時候再說。”
溪蘭燼盯著他看了會兒,沒有追問:“好,那我等你。”
結果沒有等到那句話。
他死在了第二年紛紛揚揚的大雪中。
第59章
幼時溪蘭燼嬌生慣養的,害怕疼痛,後來跌入萬魔淵,渾身骨頭碎裂,清醒著被老魔頭們續骨生筋,感受過那樣的疼痛後,他就更怕疼了。
他那時候想要變強的理由有許多,其中之一,說出去恐怕會讓天下人都驚詫不已。
那個理由是,變強以後,就不會被人打疼了。
溪蘭燼心裡悄咪咪想著,從來沒給別人說過。
只有謝拾檀知道,溪蘭燼平時與人交戰時,就算受了很重的傷,當著外人的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轉過來就哼哼唧唧地對他喊疼。
在解明沉面前他不會這樣,因為他自恃算是解明沉的“父兄”一類的保護者。
可是臨死之時,溪蘭燼卻第一次沒在謝拾檀面前叫疼。
夢裡的最後一幕,是在一片莽莽雪原中。
鋪天蓋地的簌簌大雪下,一切都變得雪白明淨,直到被一線血紅,浸得驚心動魄,逐漸蔓延。
血液滾到紅衣上,隻加深了一點印記,看不太出來痕跡,溪蘭燼一向喜歡穿紅衣服,因為受傷了的話,看起來沒那麽明顯。
溪蘭燼渾身發著冷,視線模糊,心口傳來劇烈的疼痛,但他一聲也沒吭,隻手指微微抬起,想要拂開謝拾檀顫抖的長睫上的一片雪花。
大概是指尖太冷,明明雪花是冰冷的,他碰觸到的卻是溫熱的,順著指尖淌下。
“對不起……謝拾檀。”溪蘭燼說話的時候血液從口中不斷溢出,怎麽也止不住,“對不起。”
他忘了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叫,明明死的是自己,卻滿懷愧疚。
溪蘭燼張了張嘴,想說“你等等我”,可話到嘴邊,吐出來的卻是:“別等我了。”
謝拾檀回應了什麽,溪蘭燼沒有聽見,雪原崩塌顫栗的巨大聲響從遠處傳來,他從前聽說過,合體期修士與天地同感,死去之後,不會有屍身留存,而會化歸天下之間,所以合體期修士身隕之地,也叫歸虛地。
他死於此地,那麽這片毫無生機的死寂雪原,應當會因為他的死冰雪消融,重見春日,因他而化出另一番模樣,成為屬於他的歸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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