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聞人舟卻沒動。
他渾身都僵住了。
見聞人舟不動,燕笙怔了一下,望著他的眼神有了些微變化,不再懇求他。
他擔心弟弟,著急地靠到懸崖,想往下看看情況,卻因為身體虛弱,不小心踩到了被聞人舟打翻的香爐,腳下一滑,就直跌了下去。
明明一伸手就能抓住燕笙的,聞人舟也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間在遲疑什麽。
是擔心離開瑤赤山後燕笙會對外人胡說,還是其他的什麽?
總之他的手遲了一步,隻堪堪掠過燕笙的袖子,便看著他滾落了下去。
被人修侵擾領域的巨獸一拍尾巴,巨大的衝擊力讓聞人舟耳邊不住作響,血絲都順著七竅蔓延出來,他大口喘著氣,不敢再看那下面一眼,轉身就跑。
瑤赤山的深處充斥著危險,聞人舟在裡面待了整整七日,才終於找到出路,遍體鱗傷地出來了。
出來時正好遇到了來瑤赤山尋找他們的藥谷弟子。
包括老藥王也來了。
老藥王似乎蒼老了許多,看到渾身都是傷的聞人舟,疲憊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
其他弟子幫聞人舟處理傷勢時,眼眶通紅,抽抽搭搭的:“燕師兄、燕師兄的魂燈……滅了。”
魂燈滅,代表著魂燈的主人隕。
燕葭和燕笙果然沒能逃出來。
那一瞬間,聞人舟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
是松一口氣的安心,無法抑製的欣喜,還是後知後覺的難過遺憾,以及,淡淡的愧疚。
那些複雜的心情很快就又有了改變。
聞人舟也是歷險回來,老藥王卻絲毫沒有擔心他的安危,回到藥谷,便將他喚到身前,問他發生了什麽,得知當日情形後,盯著他的眼睛,質問他是不是故意的。
到最後老藥王長長地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讓他下去。
自此便一病不起——修仙之人身體與尋常不同,的確不會生病,但也會有心病,對於修士而言,比起身體上的毛病,心病更難醫,因為若是因心病而產生心魔,神魂不穩,修行時便可能會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聞人舟一邊是憤怒,一邊是說不出的心慌。
他、他不是故意的。
可是師父若懷疑他了,將當日的事說出去了,他以後要如何自處?旁人會怎麽看他?
等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在老藥王每日會喝的藥裡加了東西。
那是他遊歷在外多年,學會的獨門秘毒,無色無味,是連老藥王都不會察覺到的毒。
第一次做的時候,聞人舟還有些手抖。
第二次第三次,他越來越熟練。
老藥王越來越虛弱,最後果真在修行時出了岔子,走火入魔,那時只有聞人舟在老藥王身邊,臨死之前,枯瘦的老人突然一把攥住聞人舟的手,咳出了一口血,蒼老的聲音裡帶著掩不住的失望:“徒兒,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恍如晴天霹靂。
聞人舟呆住了。
他所自信的毒,原來從一開始,就被老藥王發現了。
可是老藥王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帶著沉鬱的神色隕了,外人隻倒是因為燕葭隕落,老藥王傷心過度才會如此。
而在燕葭和老藥王相繼隕落之後,聞人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藥谷的主事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沉浸在那樣的目光,直到六百多年後的某一日,開始頻頻夢到當年,一切恍若異常虛幻的噩夢。
到現在,復仇的厲鬼出現在他眼前,那些飄忽的虛幻感瞬間消失,眼前的所有事物都變得真實到不能再真實。
從那些被自己刻意遺忘的回憶中抽出神來,聞人舟的嘴唇動了動,很難再說出自己不是有意的。
可他也不是無意的。
明明燕葭的手就扼在自己的脖子上,聞人舟卻突然止不住地低低笑了起來。
燕葭的手在收緊:“你笑什麽?”
聞人舟笑著笑著,咳嗽了起來:“我笑我自己。”
江浸月眉心都擰成了麻花,用扇子戳了戳曲流霖:“他瘋啦?”
曲流霖方才一直在掐算著什麽,神色有些凝重,被江浸月一戳,才回過神來,倒也不惱,隻抬指彈了個隔音結界,悠悠道:“燕葭與聞人舟的命劫,其實早就該發生了……哎,魔尊大人,你和謝仙尊第一次遇到聞人舟之後,他是不是去與燕葭會和了?”
溪蘭燼怔了一下,點頭。
那時他們和聞人舟意外相遇,頗談得來,結伴了許久,聞人舟收到消息才離開去找燕葭的。
曲流霖道:“這就是了,原本他二人的命劫在那時就該應了,不過因為遇到你們,暫且推遲了,不過即使延遲了,果然也還是躲不掉的。”
江浸月滿頭霧水:“你又在神神叨叨什麽?”
在場幾人,只有溪蘭燼聽懂了曲流霖的這句話。
他意識到了什麽,驀地望向曲流霖。
後者只是朝他頷了下首,便不再多言。
曲流霖不是在感慨聞人舟和燕葭的命格糾纏,而是在告訴他,即使一時破了劫,也還是會在未來的某一日應劫。
他當年是死劫,雖然鑽了個空子,但的確已身死過一次,冥冥中溪蘭燼能感應到,他的劫是破了。
可謝拾檀的劫難,只是因他暫時避開了,未來可能還會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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