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懷真一瞥他,毫不意外燕遲是這反應,妥協道:“行行行,就知道你不同意。這樣不行,挑撥離間總會吧,放出消息會不會?讓韃靼人以為這是你跟你三哥聯手下的套,就是為了把他們引過來一舉殲滅。這樣一來,又可為你們多爭取些功夫,拖到你大哥的人過來……”
季懷真一笑,在燕遲動容的目光中面色一變,凶神惡煞道:“拖到你大哥的人過來為你們收屍!”
他忍無可忍,憋了一整天的怒火在此時爆發,突然一把掀翻桌子,怒道:“拓跋燕遲!說你蠢,你還真不聰明,別人的妻女爹娘關你何事,死就死了。被韃靼人追上殺掉,那是他們倒霉!你娘已經救了他們一命,你還得把自己的命也給賠上?!去他娘的草原十九部,去他娘的葉紅玉的兒子,什麽都沒有命重要,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 ”
季懷真你你我我了大半天,突然意識到就他那花拳繡腿還真不能拿燕遲怎麽樣。
隱約聽到隔壁燒餅大喊一聲:“小佳師兄,他倆又開始了!”
桌子一掀,今日多次從季懷真手底下幸免於難的破茶碗還是難逃一劫,咕嚕咕嚕滾在地上,哢嚓一聲,裂成兩半。
想他季懷真是誰?
從前在上京,但凡遇到心裡不痛快之時,汝窯硯台摔得,青花筆洗摔得,摔起來眼也不眨,便是連腦子都不用過,什麽名貴他摔什麽!
哪跟現在一樣,三文錢買十個的破茶碗還猶猶豫豫的!
早就該摔了!
燕遲被罵得狗血噴頭,卻一聲不吭,扶起被季懷真掀翻的桌案,又仔細收起兩張地圖,一張攤在桌上,一張卷吧卷吧,朝那大動肝火的人遞過去。
這人為什麽這樣生氣?
只要一想到其中可能,燕遲就心如擂鼓,即將赴死的恐懼遺憾隨之拋在腦後,這一刻他心裡眼裡又只有眼前這個人了。
他話中帶著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期待,試探道:“……你不用擔心,我雖然不能陪你去敕勒川,但是行進地圖我給你畫好了,可借宿的村莊我也給你標注出來,這裡有我的人,不會出賣你的。你……不用擔心我。”
燕遲小心翼翼,百轉千回地將季懷真一看,心想,他就算計他這一次。
季懷真怒氣衝衝,劈手搶過地圖,簡直想當成棒槌照燕遲這榆木腦袋上來兩下。
都什麽時候了,還地圖,小命都要沒了!
可被燕遲拿那樣渴望忐忑的目光一瞧,季懷真又什麽脾氣都發不出了,他的心似是被人一揉,又一揉,充滿股酸澀怪異。
這陌生滋味真是叫人害怕,季懷真瞪著燕遲,嘴巴微張,似有說話的衝動,這衝動叫他膽怯,因為他知道有東西不受他控制,心裡一滿,就要從嘴巴溢出,從眼中溢出,爭先恐後地湧向燕遲。
可惜季大人臨陣脫逃,錯失良機,最終選擇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來應對——冷嘲熱諷。
他嘴巴一張,皮笑肉不笑道:“誰擔心你了,少自作多情。你的人認識你,又不認識我,你不跟著,誰搭理我?”
燕遲一怔,似是泄了一股氣。
季懷真奇怪這小子怎麽突然肩膀就塌下去了。
一陣令人不安又心虛的沉默後,只聽燕遲平靜道:“你從大齊皇帝那裡領來的詔書上有枚狼牙吊墜,那東西是我的,你可以此為信物。”
季懷真胡攪蠻纏,冷哼道:“你們草原上最不缺狼,狼牙又不是什麽稀罕東西,你的手下不見到你人,又怎會相信?”
燕遲背過身去,許久過後,低聲道:“是稀罕東西,一頭狼一生只有一個配偶,我們夷戎人定親時都送狼牙,我父王沒送過我娘這東西,所以我的一早就備好了。”
季懷真霎時間就說不出話了,突然就想起路小佳知道自己說錯話叫白雪傷心後,那追悔莫及的一巴掌。
第39章
一聽燕遲這樣講,他的心登時又被一揉,後悔起來。
可他不願細想是後悔什麽,是後悔不該口不擇言說這東西不稀罕,還是後悔在燕遲面前漏了怯。
他要死便去死,自己多哪門子嘴?
況且這狼牙本就是給陸拾遺的,他季懷真難道還要去為別人的破爛東西送死不成?
季懷真看著燕遲,認真道:“這次不比上次,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留下來的。”
燕遲道:“我知道,你不用說那麽多遍。”
季懷真冷冷盯著他的背影瞧,拂袖而去。
片刻後,隔壁一陣雞飛狗跳的動靜,路小佳和燒餅被季懷真這惡霸趕出來,慘兮兮地在燕遲屋中打地鋪。天快亮的時候,路小佳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間見燕遲合衣坐在床上,不知是沒睡,還是醒了。
他伸手給燒餅掖被子,大著舌頭道:“燕遲兄,你和陸大人真不是一般人,都要生離死別了,還有心情吵架。要我說你現在就該衝去隔壁,門一踹,人一摟,床一上,讓陸大人在蒼梧山腳下等你一等,皆大歡喜。按你的功夫,定能全身而退。”
這不著邊際的道士又在滿嘴胡咧咧。
路小佳撒完尿,躺下剛要閉眼,就聽燕遲道:“可否請道長算上一卦?”
“算什麽?”
“算這些跟著我的人能否活下來。”
路小佳躺著沒動,閉眼道:“我不算,燕遲兄,人各有命,我看你還是看開些好,盡人事聽天命,有時是死是活,全在一念之間裡。況且亂世之中難有安身處,這事問不著老天爺,要問就得問坐在龍椅上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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