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被他丟在地上,當啷一聲。
燕遲滿眼痛苦,強勢地傾身過來,一字一句道:“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溫言細語,當真無半分真心,無半句可信?”
連這個身份都是假的,又何談真心?
季懷真單手把碎發別至耳後,後退一步,先前燕遲射進去的陽精順著他的大腿流下來,季懷真毫不在意,手中長劍朝燕遲眼睛上搖搖一指。
他想叫人把燕遲眼睛挖出來,看他還會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燕遲站著沒動,似乎意識不到正身處劣勢已被人團團包圍,隻待季懷真一聲令下,這些人手上的長劍便可在頃刻間捅穿他的身體。
他低著頭,突然用力在手上摳弄著什麽,彎腰放在地上,隨即撿起地上的劍,身體弓著,擺出攻擊防禦姿態,謹慎後退。
季懷真遲遲不肯發令,侍衛們不敢松懈,隻圍著燕遲慢慢後退,露出對方先前留下的東西。
是一枚田玉籽料夔龍紋扳指。
裡面畫了個圈,打了個叉,是季懷真四處留情的罪證。
罪魁禍首盯著那扳指瞧。
眼前一幕極為詭異,正是劍拔弩張千鈞一發之際,季懷真卻隻盯著那扳指發呆,似乎是見了什麽極有趣極稀罕的事情,他突然輕笑一聲。
笑一聲還不夠,季懷真長劍一丟,以袖掩面,笑得直不起腰。
他笑罷,又用衣袖,將臉上的血狠狠擦了。
燕遲心灰意冷地看著他。
侍衛們各個面面相覷,搞不清楚狀況又不敢輕舉妄動,看他家大人這樣子,也不是真想要燕遲的命。季懷真是什麽人?人命在他眼中,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想殺誰便殺了,又哪會與你多費口舌。
隻好求救似的看了眼白雪。
白雪手一揮,示意他們放人。
燕遲抬頭,最後看了眼季懷真,他嘴巴動了動,似是有話要說,千言萬語,都匯聚在這萬念俱灰的一望中。最後他什麽都沒說,一轉身,脊背挺直著走了。
烈烈大火中,突然傳來季懷真的叫罵。
“是你自己識人不清,上趕著貼上來,真當睡了幾覺就能救我脫離苦海了?!是你自己腦子發熱,覺得我光明磊落高風亮節,我何時承認過?現在見識過我手段就受不了了?”
“誰說的愛我,誰說的要對我好?我殺幾個人你就受不了了?!放你娘的狗屁!”
“這世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能坐到我這位置的人,哪一個不是幾百條人命背著,憑你是誰,也敢來看不起我,不過是個閑來無事隨手消遣的東西罷了。”
陸拾遺手上的人命,若較真起來,和他季懷真不相上下,憑什麽這大齊人人都對他交口稱讚,對自己則喊打喊殺。
就連著燕遲親眼看到“陸拾遺”殺人,不也心存僥幸嗎?
“今日就讓你長個教訓,我就是這樣的人,看你往後還會不會自作多情,一廂情願!”
可無論他如何狂妄挑釁,燕遲都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隻罵人還不夠季懷真撒氣,他又衝上前將那扳指一腳踹飛,拿劍朝道士們的屍體上亂刺亂砍,劍柄砍在骨頭上劵了刃,季懷真拔不出來,反倒累得氣喘籲籲,發瘋一般喘著氣,複又平複下來。
“我瞧著他對陸拾遺也沒有那般用情至深,不也罵兩句就跑了。”他自說自話,“罷了,我也不稀罕。”
末了,季懷真若無其事地一撫頭髮,衝侍衛道:“傻站著幹什麽,還不給我撿回來?”
說的是他發怒時一腳踢飛的扳指。
白雪一下沒忍住,笑了。季懷真睨她一眼,哼道:“笑什麽笑,我留著給別人。”
頃刻間,他又恢復如常。
便是發瘋失控,便是不甘妒忌,季懷真也只允許自己放縱一瞬。
“路小佳是怎麽逃掉的?”
“回大人,他將前幾日吃飯的碗掰碎一角藏著,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割斷繩子,混亂的時候帶他師弟撞翻幾個守衛,沿著山間的密道逃了。”
“無妨,去追便是,我今日屠他師門,若這人真有幾分血性,也會找機會報復回來,不愁等不到他。”
季懷真壓根不把路小佳放在眼裡。
白雪欲言又止,似是有話要說。
“大人,咱們來之前,關於小殿下的謠言早就傳開,既已找到曾道長這一罪魁禍首,大人何苦還要在這等關頭造出這樣大的聲勢?”
言下之意,就連白雪這樣的心腹也看不懂季懷真此舉意欲何為,為何非要在這樣臨出發去夷戎議和的緊要關頭,又這般高調地以“陸拾遺”的身份屠人師門。
還非得一把火燒起來,執意要燒到上京去。
“笨啊……”季懷真瞥了白雪一眼,“我問你,在外人眼中,放這把火的是誰?是陸拾遺,陸拾遺為什麽放這把火,因為他陸拾遺站的是大殿下,清源觀裡的道士口出狂言,說四殿下才是天命所歸,他陸拾遺該不該放這把火?”
“我再問你,旁人看我是陸拾遺,皇帝眼中,放這把火的是誰?”
白雪霎時間明白了,在皇帝眼中,季懷真還是季懷真,季家陸家之人互換身份,互相牽製,互相兜底,乃是在他多年前親手布下,延續至今的一道棋,以此來監督製衡朝中黨派。
“他老是老了,我看卻不糊塗。”想起皇帝裝瘋賣傻的模樣,季懷真冷笑一聲,“我能查到此事與陸拾遺有關,你當他查不到?如今流言四起,矛頭指向我季家,你說這把火,我是放還是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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