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楚慎獨的話,楚嶽峙不再依靠在靠枕上,他緩慢地坐直了腰背,先是定定地盯著楚慎獨看,銳利的視線強烈得令楚慎獨即便垂首跪地依舊感覺如芒刺背。就這麽盯著楚慎獨看了半晌,直把這年輕的太子看得額角都滲出了細汗,楚嶽峙才突然對司淵渟道:“司首輔,太子所言,你怎麽看?”
司淵渟掃一眼跪在地上的楚慎獨,神情平淡看不出是否認同楚慎獨的話,他也不想做過多的評價,隻對楚嶽峙說道:“臣的看法,陛下應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問。”
楚嶽峙聞言發出一聲嗤笑,道:“也是,我是你教出來的,你是如何想的,我便也如何想,確實,是多此一問了。”
說完這句話,楚嶽峙不再盯著楚慎獨看,卻也沒有再開口多說半個字,隻讓楚慎獨一直在地上這麽跪著,直跪得雙膝發疼小腿發麻,也沒讓他起來。
一時之間,暖閣內一片寂靜,楚慎獨那略顯急促沉重的呼吸聲在這片寂靜中是那樣清晰,輕易便能知道他此刻心中是何等的忐忑不安。
“陛下,內閣次輔涼忱涼大人求見。”
最終,是王忠在暖閣外的通報打破了這片漫長的靜默。
看到原本已經閉上眼似在閉目養神的楚嶽峙又緩緩睜開雙眸看向自己,司淵渟握緊了他的手,揚聲道:“讓他進來吧。”
第160章 集思廣益
涼忱極少會被叫進暖閣裡,更遑論,進入暖閣後還看到跪在地上的太子。
但總歸是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臣子,心中再驚愕也不會如此輕易就表露在臉上,所以涼忱也只是目光閃爍了一下後,便垂眼站在楚慎獨後方向楚嶽峙行禮。
“涼忱,你之前說要與江晟好好研究對女子的保護之法如何能立,現在是有結論了麽?”楚嶽峙在涼忱進來前已經又坐直了身,顧慮著在臣子面前的形象,也松開了與司淵渟握在一起的手。
涼忱自楚嶽峙提出立法之事後,便一直都在研究是否有更好更易於讓臣子與百姓接受之法,經過這麽些天的研究,他雖仍有諸多顧慮,但也確實比之前又再多了一點不同的想法。
“陛下,臣這些天來跟江尚書反覆討論,我們都認為,主張立保護法過於容易被拿捏反駁,禮教傳承前年,儒學不滅,程朱理學更是經由前朝得以發揚光大,貿然提出要為長久以來處於弱勢的女子立保護之法,恐有以卵擊石之嫌。”涼忱說道,“陛下,或許您有沒有想過,也許大部分的女子,並不像孝純皇后與皇甫將軍一般,有那樣堅韌的性格與大無畏的魄力。若是提出保護之法,或許,並非一種真正的保護,反而更進一步加深了世人對女子的認定,那便是女子柔弱可欺且無用。”
這是楚嶽峙和司淵渟都未有考慮過的一種角度,因此在涼忱說出此話後,兩人的神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陛下,臣鬥膽問一句,孝純皇后與皇甫將軍,可曾主動向您請求過保護?”涼忱問道。
楚嶽峙略微思索,直到這時才忽然發現,這麽多年來其實無論是司竹溪還是皇甫良鈺,都不曾向他開口請求過保護。
眸光沉澱,楚嶽峙道:“沒有,無論是孝純還是皇甫良鈺,她們從來都是選擇自己努力去爭取想要獲得的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祈求朕或是其他任何人的保護。”
司竹溪從來沒有讓他或是司淵渟保護過她,相反,在身陷教坊司的時候,司竹溪還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並支持司淵渟,後來楚嶽磊賜婚,司竹溪也是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和腹中之子,才選擇接受嫁予他為妻。再後來,他登基為帝,多年來司竹溪從不曾因私欲對他要求過什麽,就連慶王與明清求一黨合謀流言四起時,深陷漩渦中的她要求的也是自己站上朝堂,親自駁斥那些試圖將她擊倒的人,幫助他和司淵渟推動了女子學堂的設立。
至於皇甫良鈺,從回京開始,便請求繼承亡父遺志,面對他所給出的嚴苛考驗也沒有退縮,以自己的方式血戰到最後,為自己贏得了實現理想的機會;此後十余年,皇甫良鈺戍守邊疆,同樣沒有依靠任何人,憑自己在戰場上的拚殺硬生生在男人堆中殺出一條血路,成為威震邊疆的女將,令原本心中不服的將士們都心甘情願地追隨她任她調遣。
她們是女子,卻從未要求過誰的保護。
“陛下,臣不以為女子在面對困境時應當默默承受不予反抗,也不認為當我們佔據力量或是地位甚至是權力上的優勢時應當利用這份優勢去欺壓侵害他人卻不想如何去保護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涼忱說道,對於女子的弱勢,他並不否認,更理解為何楚嶽峙一直在這方面努力。
楚嶽峙已經看到太多女子受到傷害,其中不乏楚嶽峙在乎之人,從楚嶽峙那已經被追封的母后到司竹溪再到當年女子拐賣案中受害的女子等等,無論是作為臣子還是作為旁觀者,他都能明白楚嶽峙的堅持,更不會自大的認為將女子視作物品是天經地義之事。只是他認為,有時候弱者未必真的就是弱者,與其將重點放在勢弱之處,不如承認其也可以很強大。
“為女子立保護法,恐迎來眾多朝臣乃至民間百姓包括文人墨客的口誅筆伐,因這一法等同站在了禮法的對立面,即便陛下能力排眾議堅持立下此法,難保不會在之後再被推翻。因此,臣與江尚書都認為,立保護之法實在是難以推行,可若能根據現行律例,尋出破綻之處進行修改,則在推行上會容易很多。在某些特定的情況與條件下,表面上看著隻對男子有利的律例,也有可能成為讓人不快的利刃。若能針對這些律例,進行修改,臣以為反而能達到平衡,也能降低遭到抵製的可能性。”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