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人員猶豫起來,說:“燭陰的屏蔽裝置還在工作……”
厭光的定位已經靠近城區邊沿,再跑就要離開他們的監控范圍了。實驗人員不敢再猶豫,隻好妥協,說:“轉換指令,把他弄到燭陰的身體裡。開啟心理乾預,給他的意識輸送恐懼信號,同時調高痛感倍數,一定要把他拽回來!”
謝枕書在特效劑的作用下如同沉睡,只有垂下的長指會無意識地勾動。他在強烈的痛感裡皺眉,因為恐懼信號,他的心跳在加速,呼吸也跟著混亂,四肢逐漸出現麻痹的感覺。
你在哪裡?
蘇鶴亭的聲音聽起來那麽近,卻又那麽遠。厭光有辦法告訴他自己在哪,可是它沒有回答。它貪戀著最後一刻,在無盡炮火中,還想再看他一眼。
然而它並沒有眼睛。
蘇鶴亭跟厭光黑洞洞的炮管對望,被放在了地上。他抱著炮筒上前兩步,仰頭說:“我帶了武器,我要去找你。”
他是如此的勇敢,不怕跟它一起回頭,也不怕被炮火包圍。
可是厭光一言不發,它蹲下來,像座無名的山。它抓了把雪,團出個醜陋的雪球,輕輕遞到蘇鶴亭面前。
蘇鶴亭抬起手,卻不知道為什麽,哭了起來。那些陌生的眼淚流個不停,他再也不是遊刃有余的7-006,也不是刀槍不入的翻山人。
他是個想要帶他走的小孩。
“實驗體混亂,意識抽離倒計時,三,二,一……”
厭光向前,把自己變成一個支撐著的擋風角,然後不再動了。
“痛感起效了!現在開始轉移實驗體意識,燭陰準備,三……”
天空中的燭陰緩慢睜眼。
“二……信號故障,指令不對。糟糕!實驗體想要強行操控燭陰。他想乾嗎?請求斷開連接,快點!”
當“一”到來的那一刻,燭陰用頭撞在阿瑞斯號的底部。刹那間,赤紅色的身軀炸開,猶如怒號的岩漿,點亮整個黑夜——
“轟!”
阿瑞斯號爆炸,飛行器也跟著爆炸,所有東西都被掀飛,蘇鶴亭也被衝翻在厭光撐起的狹角裡。他在狂浪中放開炮筒,緊緊抓住了雪球。。
要召喚一個魔鬼,你必須知道它的名字②。
作者有話要說:
①部分信息參考論文《腦機接口:現狀,問題與展望》
②這句台詞出自威廉·吉布森的賽博朋克小說《神經漫遊者》,該作和《重啟蒙娜麗莎》《零伯爵》組成“蔓生都會三部曲”,是賽博朋克的代表之作,也是賽博朋克的開創之作。
另外威廉·吉布森的短篇合集《全息玫瑰碎片》也很好看,其中《整垮鉻蘿米》這篇算是《神經漫遊者》的雛形,也是創造出“賽博空間”一詞的作品。
第119章 骨骼
2161年初春, 發動第二次南北戰爭的北線部隊敗退回家。他們殘余的裝甲車如同雨後遷移的螞蟻,被南線聯盟的戰爭武器橫掃出境,而他們引以為傲的阿瑞斯號, 也化作殘骸永遠地留在了南線城區。
傅承輝在光軌區公開道歉, 北線聯盟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抗議熱潮, 那些以“神”自居的人工智能迎來了第一場反系統遊行。
象征衰落頹敗的灰色不僅席卷了北線聯盟,也席卷了南線聯盟。南線聯盟的灰熊旗幟在燭陰爆炸後的斷壁殘垣中升起, 它眺望著大雪,還眺望著這一地的屍體。
當蘇鶴亭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光軌區。他模糊的意識還沉浸在爆炸中, 在嘈雜聲裡半睜著眼睛, 看到極速轉動的醫療光環。
“7-006, 你好。”
一隻機械臂垂下來, 撥開蘇鶴亭的眼瞼,檢查他的狀態。
“我是阿斯克勒庇俄斯①。算了,這名字太長了, 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為‘醫師’,從今以後由我負責你的健康。
“你說啥?聲音太小了。不好意思哈,我的聽取裝置最近有點問題, 還沒修好。”
蘇鶴亭嘴唇翕動,又說了一遍:“……謝枕書。”
醫師用另一隻機械臂撓著自己光禿禿的頭, 怪不好意思的,說:“謝啥啊,別客氣啦, 都是自己人。”
它只聽到個“謝”, 以為蘇鶴亭是在謝謝自己。作為醫療機器人,它的植入性格很活潑, 甚至還有一些話癆。
“這仗打得太慘啦,沒幾個人生還。你還蠻幸運的,沒少胳膊少腿,不像隔壁那個7-004,他一條腿都沒了。”
醫療光環逐漸變換著顏色,蘇鶴亭盯著它們,在發呆。他掌心空空,什麽都沒有握住。
“聽說南線人發明了新的戰爭武器,專門掏我們的芯片,好可怕……啊!你怎麽在哭?是傷口裂開了嗎?不會吧,我剛處理過……”
——看見了嗎,山那頭不是日出也不是日落,而是更多的山。這個愚蠢又滑稽的翻山人,他竟然以為人生只要到這裡就能看見太陽。
山可多著呢。
老天就是這樣回答他的。
醫師舉起幾隻機械臂,慌裡慌張的模樣。它大喊道:“你太難過啦!快停下吧,快忘記吧,你已經安全了!”
說什麽啊。
蘇鶴亭用手背蓋住眼睛,感受到一種被抽離骨頭般的痛苦。他不能控制眼淚的流淌,就好像不能控制這個世界對他天真的嘲笑。
他恨這場戰爭,它使他萬分痛苦。X留在了原地,吻也留給了大雪。從今往後,他再也無法忘記他,除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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