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個機智的妖怪。柏空心想。
他的內心想法如此簡單,可這抹笑落進楚逸塵眼裡又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難不成對方什麽都知道,這麽做是故意為之?
既讓這些人給自己賠罪又不引起過大的乾戈,如此兩全其美的計劃,饒是楚逸塵都一時想不到。
但柏空真的有這麽心機嗎?會不會是他想多了?楚逸塵一時陷入了柏空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的自我懷疑。
屋中眾人陸陸續續敬完酒後,伍鋒雖然沒有親自過來,卻也在座位上,揚著微笑,遙遙衝柏空和楚逸塵敬了一杯。
柏空也回敬一杯,於是,一場乾戈化為玉帛,但屋內氣氛依然有些尷尬,畢竟在場眾人誰跟柏空都不熟,尤其他們前不久還在以羞辱那個樂伎的方式報復對方。
褚策隻好再度出來圓場,笑著說:“柏小兄弟好武藝!褚某白天輸給柏小兄弟可謂是心服口服,敢問柏小兄弟師從何處?”
“師從我爺爺。”柏空說。
他這話也不算說謊,自柏空從空無中誕生擁有形體以來,關於怎麽修行,以及這世上的種種規矩道理,都是柏樹妖教他的,他跟柏樹妖的關系,用人類來類比的話,大概就相當於師父或父親。
不過柏樹妖年齡大了,說話行動都慢吞吞的,化為人形也是個老頭的模樣,所以柏空對外都說是爺爺。
“令祖的名號是?”褚策又問,他覺得能教出柏空這樣的高手,不應當是寂寂無名之輩。
“沒有名號。”柏空老實回答說,柏樹妖確實沒什麽名號,平常柏空叫他也都是柏樹妖柏樹妖的叫,下山了才換成柏爺爺。
“哦——”褚策也不知信沒信,但反正識趣地沒有再問下去,他換了個話題,“聽說柏小兄弟是一直住在山裡,最近才下來?”
“對。”柏空點了點頭,“我兩個月前才下山。”
“聽伍俊公子說,柏小兄弟是奉爺爺之名下山找媳婦,然後對旁邊這位公子一見鍾情了?”褚策用玩笑的口吻說著,但看向楚逸塵時眼裡還是有難掩的蔑視,他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惡意道,“想來這位公子一定有過人之處,才叫柏小兄弟這般喜歡,他既然是教坊司的樂伎,那琴技定然不錯,能否請柏小兄弟讓他給我等表演一番?”
他這番話意在強調楚逸塵的身份,不過就是個教坊司的樂伎,是個花錢就能玩的玩物,生來就是給他們這些人表演取樂的。
柏空並沒有聽出這種言下之意,但他也沒有直接答應,而是轉頭問楚逸塵:“可以嗎?”
楚逸塵看了柏空一眼,柏空沒聽出褚策的言下之意,他卻是聽得出來的,他對此倒也沒有多少怒意,畢竟已經十年了,這樣的折辱他受得多了,無論是什麽樣的客人,粗魯的,禮貌的,從來都沒有人把一個樂伎當回事,不過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讓他做什麽就得做什麽,更遑論征詢他的意見。
可柏空在詢問他,不是居高臨下的,而是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在詢問他的想法。
楚逸塵的真實想法是不想彈,君子學習琴技是為培養德行,但楚逸塵學習琴技只是為了討好客人,如果有選擇,他是半點不想做這種諂媚逢迎之事,尤其是在這群想要羞辱他的人面前。
但他向來沒有選擇。
柏空的詢問是很客氣,可他真的有底氣去拒絕得罪對方嗎?
所以楚逸塵斂了斂眸,恭順地回答說:“可以。”
隨後,他便將手覆上琴弦,彈了一曲著名的《高山流水》,娓娓琴音從那雙修長的指尖下流瀉而出,便像是空谷中潺潺流動的溪流,或許是這首曲子暗合他的心境,楚逸塵此刻彈奏起來,還真有幾分先人那般“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之感。
當然,在場的沒有一個能夠領會到這琴曲的精妙,屋中那些男人們都是以一種或輕蔑或鄙夷的態度在看楚逸塵彈琴,彈的是什麽根本不重要,他們只是想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羞辱對方。
而伍鋒則盯著楚逸塵的臉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全場大概只有柏空在認認真真聽琴,雖然他壓根聽不懂什麽是高山流水,但這依然不妨礙他覺得能夠靠幾根弦就發出好聽聲音的楚逸塵很厲害。
雖說楚逸塵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彈琴,昨天他和伍俊在一起時楚逸塵就在旁彈奏著,當時的柏空壓根就沒注意過對方,同時也對這些琴曲沒有任何興趣,但現在不同了,妖怪和人一樣,都是雙標的,路人彈琴彈出花來柏空都不在意,但楚逸塵哪怕是在彈棉花他都覺得很好聽。
自家老婆,那自然是什麽都是好的。
柏空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楚逸塵彈完了整首琴曲,結束後還立即鼓起了掌,邊鼓還邊用“我老婆那麽厲害你們怎麽還不來誇他”的眼神看著眾人,弄得眾人也隻得跟著鼓兩下。
這酒是一杯都喝不下去了。眾人一邊違心地鼓掌一邊想,每一個他們試著以羞辱樂伎打臉柏空的舉動都會變成與設想中截然不同的模樣,柏空是一點沒被氣到,他們自個倒是憋屈得要死。
所以,琴曲結束後,又敷衍性地閑聊幾句,褚策便替眾人以“軍中還有事要處理,我們就先回去了”的理由趕緊散場。
柏空自然也不會留他們,一群人陸陸續續離開,伍鋒走在最後,待到其余人都離開屋子後,他才將將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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