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去得早,母親獨自帶我,她時常思念父親,因我眉眼同父親相似,便一直將我留在身邊,十九歲那年,終於到了不得不嫁人的時候,我跟夫君彼此一見傾心,我雖不敢說從未做過一件錯事,但也一生良善,從不與人結怨,怎麽會是冤魂呢?!”她喃喃自問:“怎麽會是冤魂呢?”
宿問清安靜盯著她,剛與夫君成親不久就被歹人殺害,在此之前從不惹事闖禍,哪怕成了鬼也是個隨隨便便就可讓人擺布,絲毫不懂反抗的鬼中“倒霉蛋”,所以還能是誰?
“走吧。”宿問清抬手,將她拘在袖中:“我帶你出去,在哪兒遇害,同我指路。”
千葉城出城三十裡,曾經發生血案的官道已經恢復如初,樹影婆娑搖曳,它們見證了很多。
女鬼被宿問清放出來,她起初一直在千葉城內外遊蕩,就是不敢來這裡,潛意識排斥害怕,如今想來,有點兒自欺欺人。
“你叫什麽名字?”宿問清問道。
女鬼低著頭:“生生,柳生生,生機的生。”
忘淵帝看著她魂魄都淡了幾分,接道:“是個好名字。”
柳生生有些驚訝,抬起頭同忘淵帝溫和地笑了笑。
“因為時間過去不久,我可重現那晚的一切,你要看嗎?”宿問清問。
不得不看,像柳生生這樣的冤魂,肯定是死因不對,她對事發經過能夠清楚回憶起來,就說明魂魄完整,若是解不開這一層,她哪怕最後消散於天地間,也不可能入輪回。
柳生生好半晌沒說話,四周只剩下風吹林木的沙沙聲,她忽然開口:“若換成兩位仙人,你們看嗎?”
宿問清跟柳妄淵異口同聲:“看。”
人生一遭,真相哪怕再殘忍那也是真相,是一個人存於世上最後的痕跡,若是連這點兒都抹去,就活該不如輪回,未免太可憐了些。
柳生生深吸一口氣,堅定點點頭:“我看!”
宿問清頷首,抬袖一揮。
周遭一點點斑駁脫落,再被新的場景替代——暴雨不斷,一輛馬車六個護衛,加上柳生生跟婢女一共個人,歹人從左側的小山上一躍而下,雖然只有三人卻身手不凡,這是柳生生第一次以這種視角看到那晚發生的一切。
她看到血花噴濺,婢女開始沒出來,但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小,緊跟著婢女探出一個頭,臉上寫著護主心切,算是個忠仆,但她只是個弱女子,被從側面衝出來的黑衣人抓住領口,長刀推上,直接抹了脖子。
“小月!”柳生生沒忍住慘叫出聲。
“她已經入了輪回,不必擔心。”清冽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稍微穩住了柳生生的魂魄。
三個歹人在馬車前匯合,其中兩人對視一眼,時間像是過了很久,但其實雨滴落地不過瞬息,面對著柳生生的那位點點頭,看身形跟手上的刀,是那日的凶手。
“別心軟,想想我妹妹。”那人往下一扯面紗,嗓音熟悉:“你們忍辱負重近十載,不就是為了今天嗎?柳界已經死了,如今你送他女兒去地下團聚,也算是功德一件。”
哪怕已經成為了鬼魂,但柳生生仍舊感覺到一股寒意像是利劍般捅穿全身,她止不住輕顫,死死咬著嘴唇,本就慘白的臉更是布滿了隱隱的絕望跟猙獰,她盯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開始牙齒打顫。
一道閃電劃過,凶手的臉暴露無遺。
像是一個無從反駁的證據,柳生生肩膀一垮,幾乎是伏在地上。
雨滴一靜,宿問清讓一切都停下來,問柳生生:“你知道了嗎?”
“以前不知道。”柳生生嗓音空洞:“但是現在知道了。”
“我只是聽他說過,兒時他的父親被一個商賈陷害,最後落得一個貪汙問斬的結局,他母親大受打擊,不久後懸梁自盡,他是在一個叔父家長大的,自小寄人籬下,我很心疼。”柳生生淡淡:“我當時就想,我一定要給他一個家,最好生一雙兒女,一輩子都不離開他。
柳生生跟著慘淡一笑:“但是我沒想到,他口中那個十惡不赦的商賈就是我爹爹。”
“可是早些年千葉城鬧旱災,都是我爹爹開倉救人,他行事光明磊落,跟‘惡’一字沾不上邊。”柳生生的聲音逐漸堅定下來:“我爹爹不是這樣的人!”她從地上爬起來,眼中流出血淚,朝那個黑衣人走去。
到了面前,對上那雙日思夜想的眼眸,柳生生輕輕笑了,“果真是你。”
她的好夫君。
以遊魂樣子最後一次見夫君是在半年前,看他從過往的打擊中逐漸緩過來,臉上重新帶出笑意,後來又娶了那個叔父的女兒過門,名叫林詩然,她一個鬼魂的心事就了了,柳生生什麽都不知道,她只是很豁達,想著斯人已逝,活著的人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而那個凶手,就是林詩然的親哥哥。
如此看來,後來被斬首的一個啞巴,只是個替罪羊罷了。
他們選在一個雨夜,將所有痕跡洗刷乾淨,後來男人擊鼓鳴冤,一向堅強的人哽咽不止,當時柳生生就守在夫君身邊,心痛難忍,怨恨老天為什麽要讓相愛的人陰陽相隔。
如今所有情誼化作最大的嘲諷,她夫君這樣做,不過是為了做給世人看,好洗清嫌疑罷了。
難怪仙人說她是冤魂,可不就是一冤到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