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肯和他見面,他便聽了那人的建議,裝扮成椿長老的模樣,約我在四郎峰見面。”曲青君回憶,“我沒有去,那天天氣極好,我下山去別的幫派找老朋友。第二日開始,四郎峰下起大雨,唐古的屍身被釘在山上,日曬雨淋。”
商祈月手足俱冷。曲青君之後說的一切,她聽得恍恍惚惚。
唐古死得太慘、太慘了。如此孤零零在異鄉離魂,卻還白白捱了她十六年的怨憎。商祈月心中一時空落落的,一切都匪夷所思,但又與她多年前的懷疑處處吻合。
“我對唐古從來沒有情意,但他畢竟是因為我,才受椿長老蒙騙。”曲青君看向商祈月,“商姐姐,他的死,你盡管怪我。”
“……你們是什麽關系?”商祈月隻感到背後生出寒意,雞皮疙瘩在手肘層起,“你和椿長老,究竟是什麽關系?”
日頭西沉,峽谷中先暗下來,黑夜逐寸覆蓋。曲青君開口時,仿佛銳器在冷夜中被露水擊打。
“我和他是血親。他也是我此生所見之人中,最卑鄙、最惡毒也最無恥的一個。”她說,“我來金羌,隻為取他性命。”
苦煉門。
不點燈燭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
椿長老在這樣的黑暗中如履平地,長及地面的袍子遮住了他的雙足,看不到他如何行路,人仿佛在地上飄動一般捉摸不定。
他拎著一個苦煉門弟子從千江的家中走出來。那弟子只剩一口氣,半張臉皮幾乎被他剝去,唯有嘴巴能喘息說話。
“千江……千江長老出去了……稚鬼長老給他送來訊息……去了哪裡我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椿長老沒有聽完,抬手將人甩出山崖。
山崖底下正是李舒、星一夕等人幼時住過的深谷。如今深谷縫隙中已經沒有小孩,被拷住的盡是犯了錯的苦煉門弟子。地上幾具新鮮屍體,縫隙中蜷縮身體的人們麻木地看著又一個人從高處墜落,粉身碎骨。
椿長老身後,影影綽綽地現出幾個人影。
“千江不見了。”他對身後之人說,“無論是生是死,立刻找出失聯的千江和稚鬼。”
有人開口:“長老,英則等人離開苦煉門已有兩個多月,此前是說去稚鬼長老地界巡視,但直至今日,仍不見回。”
椿長老:“那便一起找。稚鬼地界附近是虎釤地盤,速去速回。”
“那若是見到英則……”
“不必留情。”
如黑鷹振翅,他身後的幾個人很快消失在夜空之中。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連痛苦的□□也聽不見。驟然的寂靜將他包圍,他站在濃稠的夜色裡,露出了笑容。
“……壞孩子。”方正的面龐不見一絲扭曲,他唇齒蠕動,對著虛空責備一個不聽話的稚子,無奈又憐憫。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裡,李舒易容成欒秋去明夜堂殺樂契的時候,被沈燈和真·欒秋追到江邊。欒秋看到假·欒秋的時候心裡冒出個奇怪的感覺:仿佛看到另一種命途的自己。
不算伏筆,但前文確實埋了一些回看時會覺得“原來如此”的小情節。
第69章 旅程(5)
峽谷實際上是金羌地域上一道極深極長的裂谷。不知何時生成,只知道起點終點的位置。金羌風沙凶猛,裸露在地面的溝壑很容易被風沙掩埋,在深谷中行走,時不時會走入陰影之中,人會漸漸失去距離和時間感。
包括李舒在內,所有人都沒走過這條路徑,通過深谷往返於苦煉門與黑塔的只有虎釤。
就在李舒幾乎快要懷疑此行目的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陳霜和白歡喜在河邊發現了死去的魚。
幾條魚都很小,被隨便丟在河邊。
“有人在刺魚。”白歡喜抬頭四望,在石頭便看見了被折斷的刺魚矛子。
陳霜過去看了兩眼,指著矛子上的痕跡:“鞋印。這是被踩斷的。”
他們無法複原此處曾發生過的事情,隻曉得一件事:有人也在這深谷裡。這些神秘人,也是要往苦煉門去嗎?
眾人暫且停下,白歡喜提議先把這些刺魚又似乎發生過爭執的人找出來,以確保萬無一失。
能進入這個深谷並且還能活動的人,必然也是身懷絕頂武功之人。陳霜叮囑眾人留在原地,運起內力,鳥兒一般踩踏石壁,躍出峽谷。其余人仰頭呆看他身姿,白歡喜喃喃道:“大瑀有輕功這麽漂亮的人,怎麽我都不知道?”
大約一炷□□夫,陳霜回到了深谷。從他們停留之處抵達地面後,他在周圍巡視一圈,然而一無所獲:周圍盡是茫茫沙漠,烈日曬得沙子滾燙,極目眺望,沒有任何城鎮、綠洲,更無人馬。
李舒問清楚遠山形態,推斷出此處距離苦煉門大約還有三四日路程。
苦煉門周圍的土地,確實如《俠義事錄》所寫:極盡荒蕪,渺無人煙。沒有明確方向的人一旦踏入這個地界,只會在不斷的徘徊、流浪中死亡、乾枯。濕潤的通路藏在深谷之中,然而沒有好武藝,落入深谷非死即傷。
刺魚的是好手。李舒察看刺魚矛子,心頭微動:矛子前頭是一塊薄薄鐵片,用草繩捆在杆子上。繩索的打結法是苦煉門人常用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