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秋聽得厭煩,這個話茬自然也不願意接,只是冷冷地盯著那條小蛇。
“越是練得深入,‘明王鏡’便越是可怕。”曲天陽繼續道,“英則去大瑀之前在第七層,回來之後內力已進階至第八層,但他並無任何異狀。這是不可能的。我推測,只要他全力使出‘明王鏡’,他一定會因此發狂。”
只有聽到李舒名字,欒秋才來了精神。他看向曲天陽,仍舊沉默。
曲天陽笑笑,為自己引起欒秋注意而得意:“難道你沒聽英則說過,‘明王鏡’和‘神光訣’的不同之處?”
欒秋自然記得。
“神光訣”不毀壞人的身體和精神,它把人置於天地、山水之中,以肉身去対抗風霜雨雪,去歷練世間萬事,在漫長持久的練習中突破局限,最終成長。
“明王鏡”截然相反:它不讓人與外部対抗,而是要人回歸心之本源,不斷地対自己施加壓力,在鬥室中苦思,在□□的反覆煎熬裡突破極限的痛苦,以產生新的力量。它堅信人內心便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源泉,不需要與外界対抗、溝通,人只需反省與注視自己,就能達成一層接一層的進步。
這樣的“明王鏡”絕非一年半載可以練成,它以極其漫長的時間為底色。然而凡人總有極限。
有的人止步於第四層,因為無法忍受突破至第五層的時間與枯燥修煉;有的人止步於第七層,練得越是深入,肉身便越是難以忍受超出限度的痛苦,發瘋是常事。
所有潛藏的苦痛、災厄會瞬間爆發,人的理智不受控制,嗜血和殺戮的欲望隨著奔騰的血脈而高漲。他們需要立刻將滿盈全身的“明王鏡”散泄出去,而最好的辦法,是與人真刀真槍地乾一架。失控者必定會化身為野獸。
欒秋臉色大變:他記得李舒曾為自己衝破第七層卻全無異狀而感到歡喜。
他抓住鐵欄,發現曲天陽並不在意自己的反應,而是仍自顧自地說著。
曲天陽在第九層感到不安。
創立“明王鏡”和苦煉門的那個人,自己也僅僅練到第八層而已。曲天陽走得比他更遠,因此遇到的困境,已經無法通過前人留下的記錄尋求答案。
用李舒、紹布這樣的孩子來練功、化功,自然是邪門外道。前人所謂的“無垢之身”,指的是體內沒有其他內功的、擅長練武的體魄。曲天陽擅自曲解,卻歪打正著地找到了捷徑。
“所以我在想,我或許應該再找個人來,吸收吸收他的功力。我嘗試過,但吸收‘明王鏡’只會讓我的舊疾發作,氣息不穩,完全不起作用。”曲天陽全然不怕欒秋將這些事情說出去似的,坦白得令人吃驚。
欒秋盯著他:“你想說,如果我把曲洱、謝長春或者於笙帶到你面前,你就會幫我救李舒,或者至少在他發狂的時候幫他一把。”
曲天陽微微一笑,十分讚賞他的聰穎。
曲青君自然是不在考慮范圍內。她的功力精深,曲天陽怕是不能夠輕易製服,而其他弟子,或是他的孩子,卻是最合適的練功工具。
“世上能幫英則的,只有我。”曲天陽說。
欒秋細想方才的対話,心中忽然一動:“無垢之身”……
“你已經徹底舍棄了‘神光訣’?!”他失聲責問。
“那是自然。”曲天陽把玩著手中的小蛇,“兩者雖然同源,但氣質迥異。若想將‘明王鏡’練至大成,就不可以摻雜別的內勁。這也是我當初必須找到李舒這樣的孩子的原因。只有尋到一個合適的練功肉鼎,我才能放心大膽,舍去‘神光訣’。若是沒有他,我斷然無法在短短幾年裡徹底掌握‘明王鏡’的修煉方法。”
欒秋目眥盡裂:“曲天陽!!!”
曲天陽實在非常喜歡欣賞昔日弟子的憤恨與無能為力。
“対,是我讓他落到如今地步,是我讓他吃盡天下苦頭。可如今也唯有我,才能救他出水火。”他輕笑著,聲調緩慢,“欒秋,你若真的中意他、非他不可,那你就像你的師娘一樣,為他去欺騙別人吧。”
深谷之中,沒有可燃燒之物,火已經漸漸熄滅。李舒把染血的雙手浸在河水裡,看河水漸漸變紅,而自己雙手漸漸恢復了平時的乾淨。
然而扯下“水劍”臉皮的恐怖感受如影隨形,他無法忘記皮膚和血肉的粘膩感。
“水劍”已經死去,身下一大攤血。他臨死前模糊地怒吼:冥劍也是你們殺的麽!
李舒胸口痛得厲害,無法回答,和同伴目光相碰時確定了一件事:十二劍已經死的死,受控制的受控制。
“水劍”的屍身旁是被離塵網緊緊束縛的“蒼劍”。白歡喜與他激戰一夜,受了不輕的傷。紹布全然無用,打到半途發現“蒼劍”屢屢亮出殺招,出於求生本能,他乾脆爬上山壁躲了起來,留白歡喜與“蒼劍”鏖戰。若不是陳霜與欒蒼水製服其余人之後伸出援手,只怕白歡喜這條命就要交待在這兒。
虎釤隨身攜帶的毒藥起了大作用。她和商歌匆匆料理好昏迷不醒的十二劍們,來到李舒面前。
李舒渾渾噩噩,一面覺得計劃順利,令人欣喜,一面卻又聞到身上濃厚血腥味,惡心欲嘔。這副樣子,欒秋一定不喜歡,一定會生氣……不,他不生氣,他怎麽舍得対我生氣?如此這般,各種混雜念頭在心頭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