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蘇晏卻不肯浪費光陰,方知自送他回金陵後一直駐守在了徐州,三天兩頭把沈成君的戰報遞給蘇晏,有些事沈成君定奪不了,還需蘇晏拿主意。
他們默契地揭過了蘇致言辭不當冒犯蕭演的事,隻當做驍騎衛的統帥輕描淡寫換了個人,其余的軍務該如何還如何。蘇晏起先還拿給蘇致看幾眼,後來對方有意要他獨當一面,漸漸地蘇晏反而不去煩他了。
蘇珩還在學說話,見了蘇晏就哭。他每日都在侯府四處歪歪扭扭地學走路,為了不討嫌,蘇晏索性收拾了簡單的行囊搬去麓雲館。蕭啟琛樂見其成,兩人成天除了在上林苑轉轉,就是膩在房中。
一不小心就入了秋。
蕭啟琛趴在榻上,被他們糟蹋過無數次的毯子換成了薄被,他單手撐著下頜,無聊地把一本坊間話本翻來翻去:“阿晏,你中秋在家過麽?”
平遠侯征戰四方,時常年節時主人都不在府中,故而中秋幾乎成了每年唯一能夠團圓的時刻。這不成文的慣例堅持下來,再加上蘇晏生辰八月初九,亦是中秋前後,他這些年鮮少在家中,今年難得回來,於情於理好似都沒法離開。
蕭啟琛又不可能跟著他在侯府過中秋,再怎麽說他都是個外人。
蘇晏坐在桌邊看戰報,聽他這麽說了,稍作猜測就知道他話中深意,把那薄薄的一張紙折起來,道:“你若不想,我就不回去了,左右家宴上蘇珩看到我就哭。”
蕭啟琛癟嘴:“誰讓你老黑著臉。”
蘇晏冤得六月飛雪,叫苦不迭:“我沒有!謝暉算過,我和他是八字犯克!”
這話仿佛在說隨便一個人而非他的骨肉血親,蕭啟琛無所謂謝暉什麽時候學了算命,也不在乎他算得準不準。蘇晏看上去鬱悶至極,他便隨口道:“今年父皇龍體欠安,中秋大約會去皇后娘娘那邊,我沒爹疼沒娘愛的,平哥哥喊我去他府上……你要一起麽?”
他對蕭啟平和蘇晏私底下的那次交流一無所知,蘇晏自然不好主動提起,聞言思及蕭啟平那天說過的話,仍舊有必要再多跟他解釋一些。
何況那時他和蕭啟琛還在互相試探,而今關系雖不說實質性飛躍,總歸和從前不一樣了。
“可以。”蘇晏道,見蕭啟琛面露驚喜,又道,“我跟爹娘說一聲。”
他中秋不願在家過的事出人意料地沒有引起震動,許是他自小父母說什麽便是什麽,極少忤逆雙親的意思,這突然一次的不合作讓蘇致和曹夫人都驚訝得說不出話。
蘇致最後說道:“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你愛去哪便去哪吧。”
中秋當天,蘇晏到底跟蕭啟琛一起帶了禮物去楚王府。同行的還有謝暉,他自祖父過世後仿佛一夜之間沉穩不少,再沒了過去吊兒郎當的懶散,將府邸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朝政中也屢次被蕭演賞識,堪稱官場得意。
蘇晏受傷後,謝暉曾探望過兩次,對他和蕭啟琛的事知道了個一清二楚,卻並未調侃他們二人。蕭啟琛看他自己孤家寡人可憐,中秋節氣,乾脆也將他叫來了。
博望苑還保留著蘇晏之前來的樣子。他沒來由地不安,想要去抓蕭啟琛的手又不敢,隻好背著手端端正正地站好,活像一根人形立柱。
楚王不愛住王府,除卻冬日,都在博望苑消磨時光。
通寧三十二年的夏天蕭啟平得了第一個女兒蕭菀,滿了兩歲的小郡主天資聰穎,說話比同齡孩子要流暢些,腦子也活絡,若是皇孫,恐怕早早地就得了蕭演的青眼。
蕭啟琛一進門,小郡主便喊著“六叔”撲到他懷裡。蕭啟琛輕松地抱了起來,捏著蕭菀的鼻子:“我給你帶了禮物!”
她還不懂什麽叫“禮物”,卻因為蕭啟琛活潑的語氣笑得見牙不見眼。蕭菀乍一看像楚王妃賀子佩,細看卻又像極了少時的蕭啟平,蘇晏見她笑得開懷,把拎在手上的東西遞給她:“小郡主,給。”
蕭菀開開心心地接過了那個提線偶人,跳下了地,一路喊著“父王”去給蕭啟平炫耀了。謝暉在他們身後搖搖頭:“哄小孩子還是你們在行。”
蘇晏道:“我不行,冤家路窄。”
說話間廳內出來個人,竟是賀子佩,她斂衽行禮,目光落在謝暉身上後笑得開懷了些:“謝大人也來了,就說麽,大家一起多熱鬧,啟平在園子裡呢,隨我來。”
王妃說話客客氣氣的,並不顯得高傲或矜持,反倒頗為親切。她一路領著幾人往園林深處走,一面說道:“阿琛有日子沒來了,你兄長想你得很呢,那天你托人傳話說中秋在這兒過,他那叫一個開心……他雖不怎麽愛關心你,但到底是很在乎的……”
蕭啟琛不明所以,連聲稱是,旁邊的蘇晏卻隱約猜到了王妃話裡有話,徹底緘口。
博望苑的布局與上林苑近似,俱是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情,但不同之處在於博望苑沒有跑馬場,中庭之後的寬敞空間是一片水域。皇家園林中引水而建的人工湖泊,東岸遍植荷花,被蕭啟琛戲稱為“小洞庭”。
設宴賞月的所在叫作流碧軒,是一座修建在水域中央的亭台,四面通風,在夜裡通透涼爽。此時黃昏將至,鳥散余花落,行道邊橙黃橘綠,有湖光水色的映襯,秋意越發濃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