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聽在耳裡的只有半句話,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根,覺得溫度有點高,含糊地應了蕭啟琛一句。
致命弱點……無需多言了。
蕭啟琛安然道:“我已經二十了,父皇曾說年輕總有一段時間特別難熬。過去二十年大部分時候渾渾噩噩,曾經也很迷茫自己生於世間的意義。我就像一個被父皇遺忘了的小寵物,開心的時候拿出來遛一遛,剩下的漫長光陰只能默默地上下求索。所幸現在找到了一生追求,以後哪一個我都不會放。”
微風恰如其分地卷起涼亭四方掛著擋陽光的帷幔,荷花頗有靈性,在離他們不遠處隨風搖曳生姿。
他們才互通心意,但每次獨處,總會提起沉重的話題。
這仿佛是他們的宿命,台城四方的天空成了一道無形的枷鎖,蘇晏尚且能跳出去喘一口氣,蕭啟琛卻命中注定了從出生開始步步為營,算計到如今已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關口,情義二字最不值錢。
蘇晏突然神遊天外地想:“倘若我與他不是生在台城,或許早就同遊山川也未可知。”
守得蓮開結伴遊,約開萍葉上蘭舟——何等逍遙啊。
“你收了我的荷包。”蕭啟琛道,目光澄澈沒有半分虛情假意,“江山和你,我都要。阿晏,你幫不幫我?”
蘇晏的思緒隨他這句話塵埃落定,他回以坦蕩的一個字:“好。”
第43章 麓雲
被修繕一新的上林苑中新添了座偏殿,坐落於飲馬池畔,蕭啟琛親自題了匾額,起名叫作麓雲館,是個專用於休憩過夜的所在。但建成不久的緣故,蕭啟琛又是最近才要了園子來,故而還沒在麓雲館過過夜。
就算坐在涼亭裡,到底也曬了半天,蘇晏見蕭啟琛自從回了麓雲館後就有點蔫兒,不由得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怎麽了?”
“你就當我是經不起風吹日曬吧,從下午開始就不舒服。”蕭啟琛病怏怏的,握著他的手心一片潮熱。
蘇晏記起來了,蕭啟琛苦夏。
以前年紀小的時候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故而看不太出來,自從滿了十七,自己在承嵐殿住著無人管束,越發不像話。這得歸罪於個人體質,蘇晏知道,但還是第一次在蕭啟琛難受的時候就在他身邊。
算一算他也有好幾個夏天沒陪蕭啟琛過了,這會兒不知怎麽做,隻好讓蕭啟琛臉頰貼著自己手背,另隻手在他後頸捏了捏。
他發了低熱,周身溫度要高一點,手腳無力,整個人軟趴趴的,活像泥捏的,蘇晏錯覺摟一把蕭啟琛都能跟著變形。
“我沒力氣,”蕭啟琛小聲道,“想吃木瓜。”
蘇晏低聲說我去拿,把手從蕭啟琛臉頰與胳膊中間抽出來,蕭啟琛拉了他一把,似是不舍,過了會兒又自己放了——好像確實有點神志不清,蘇晏想。
綠衣站在院中,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去。她端著的木盤中裝有一碗藥,旁邊還有個小碟,裝有幾片類似人參的物事,嗅得到一股清苦的香味。
不等蘇晏問,她便解釋說:“殿下的藥,另個碟中裝的是黨參,補氣之用,待殿下喝完藥,拿他泡水替茶,飲過之後會好一些。以往殿下用過飯就會喝藥,今天可能太高興就忘了。勞煩將軍替奴婢拿給殿下吧?”
她笑吟吟地把什麽都準備好,言語間藏著一點心照不宣。蘇晏接過來,綠衣又道:“殿下這是氣陰兩虛,有點不好辦,將軍費心了。”
蘇晏笑道:“哪裡話,應該的——姐姐也別一口一個將軍了,我小時候你喊我阿晏呢。”
“啊呀,現在不是從前,殿下愛吃醋,奴婢可不敢亂喊了。”綠衣掩唇而笑,“快去吧,待會兒殿下睡著就不好了。”
也只有她能多說幾句俏皮話,蘇晏和蕭啟琛的關系被綠衣打趣,他有些害羞,接過那木盤,又是一通道謝,這才進去。
果不其然,蕭啟琛趴在桌上閉了眼。蘇晏推他好幾下,他才不耐煩地撐開眼皮,見了那碗藥,眉心擰得更緊:“又喝?”
“喝了吃木瓜。”蘇晏道,“我看見綠衣姐姐去切了。”
到底對症下藥才有奇效,蕭啟琛喝完藥後幾乎立竿見影地精神多了,他熟練地把參片泡開,捂著茶杯,後背出了汗,於是拉著蘇晏去廊下乘涼。
此時黃昏已過,月上柳梢,麓雲館中並未栽種挺拔的大樹,倒有不少花,梔子開得正盛,滿園都是濃鬱的芬芳。
綠衣切了好幾種果子整齊地碼在一起,蕭啟琛直接用手拿。他吃了幾口瓜果,方才那半死不活的樣子眨眼就不見了,膩歪歪地往蘇晏肩膀上倒。
他很少有這般黏人的時候。平日蘇晏不好進宮,侯府又覺得壓抑,在外更不敢放肆。麓雲館算真正的“自己地盤”,蕭啟琛那點矜持霎時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蕭啟琛還含著一塊木瓜,腮幫鼓起來,說話聲音都含糊。
“你今晚就不回去了吧?”蕭啟琛勾了勾蘇晏的手指,“在這裡住,好不好?”
蘇晏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說話。蕭啟琛以為他勉強,抬頭去看時卻見他掛著一抹繾綣的笑意,覺得這人偶爾悶得可愛,捏了把蘇晏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