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琛記得他是個傷患,沒讓蘇晏多走,兩人在池塘邊一座涼亭坐了。他的隨從很快捧上一個棋盤兩罐雲子,蕭啟琛對蘇晏挑釁道:“來一局?”
“唔,不好。”蘇晏皺眉道,“我從小就不愛玩這個,每次都輸給你,現在好幾年沒碰,恐怕沒多久只能認輸……殿下,放過我吧。”
他比以前更愛喊“殿下”了,狎昵感濃重,鬧得蕭啟琛面紅耳赤,如同被拿住了死穴,拒絕的話自是說不出:“那,我讓你幾子。”
蘇晏無法,隻得任勞任怨地陪他玩,忽地想起某個人,落子時蘇晏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常陪太子下棋……你們怎麽下的?”
“他看不見麽,不過他的棋盤是特質的,縱橫刻有標記,我落子之後有隨從報上位置。雖說時間長些,但別有趣味。”蕭啟琛說完,沉吟片刻落子,又道,“其實我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記得平哥哥的確是個盲人,其余時候我並未這麽想過他。”
蘇晏不語,知他定有下文,隻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妄圖從他遙遠的記憶中撈出一點技巧,好不輸得那麽難看。
“但即使那個時候,他胸中也有全局,我輸多贏少。他的抱負一直比我大,可能自小就責任心太重吧。後來我們聊過,他很希望我能夠去爭取一番。如果平哥哥沒有遇到那件事,現在儲君之位定然穩當得很,哪裡還輪得到蕭啟豫小人得志,成天興風作浪……哎,阿晏你這一步太無解了,準你悔棋。”蕭啟琛說完,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蘇晏順著他的手拿了茶盞,並不在意蕭啟琛喝過,湊到唇邊:“落子無悔,隨意吧,本來就是陪你玩,你贏了能開心就行——方才說到趙王,他沒有對你做什麽嗎?”
他想問,“蕭啟豫難道真的能放過你嗎?”
蕭啟琛眼色微沉,很不高興這種時候還能提起蕭啟豫:“他為什麽和我過不去?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礙著他哪裡了?”
“阿琛,”蘇晏拈著一枚黑子,目光卻落在蕭啟琛的臉上,“你撒謊的時候耳朵會紅。”
等了半晌,那人始終維持原樣沒有動,蘇晏問:“到底怎麽了?”
蕭啟琛平靜道:“我若跟你說實話,你先答應我,不生氣。”
饒是蘇晏自詡定力已經百毒不侵,聽蕭啟琛說完前因後果,還是差點掀了桌:“此人心腸竟如此歹毒?!這算什麽威脅?讓他去說!捕風捉影的事,我看誰……”
蕭啟琛扶著額角:“阿晏,現在已經不是捕風捉影了。蕭啟豫對我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話如今更是……你也知道父皇最忌諱結黨營私,我與你關系親密朝中人盡皆知,這一層關系並非空穴來風,屆時我當如何自處?”
蘇晏真沒想過這些,他噎了半晌,小心翼翼道:“……所以要不是那天我那樣說了,你還要瞞著我對不對?”
這盤棋下到一半無法繼續,蕭啟琛把手中捏著的兩三枚雲子放回棋笥,微微歎了口氣,幾乎算作默認了:“因為我的私心讓你難堪,我會自責。”
蘇晏急迫道:“你就是不打算告訴我!”
他從蘇晏話語中品出了一點惶恐不安,立時自己也跟著後怕:“我不是那意思,就算我們現在……給任何人聽了都會嗤之以鼻,這是什麽樣的關系?說了出去,大部分人會覺得我乘虛而入。夫人早夭,你就同我不清不楚地攪和在了一起,阿晏,我……”
我心裡有愧,你表現得越在乎,這愧疚便越沉重。
蕭啟琛後半截的話沒說出來,蘇晏卻跟與他心有靈犀似的感覺到了。這是他們都必須邁過去的一個坎,但並非現在就要解決。
寧靜中暗藏著不穩定的驟雨,最終蘇晏妥協了。
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放任蕭啟琛與趙王沆瀣一氣,他甚至寧願蕭啟琛拚個玉碎的結局,也比看著他這樣委曲求全的好——憑什麽蕭啟豫自以為這是把柄?他們就那麽不堪?
他不耐煩地在棋盤邊緣有節奏地敲擊:“既然如此,趙王那邊該如何還如何,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再過問,也不逼你非要與我商量什麽……但阿琛你聽好了,我這麽說只是不想看你左右為難。”
並非覺得你是對的,也不認為你就該沉默。而是見你心中愧疚,又放不下癡戀——
你已經為求兩全難過了這麽久,如果現在非要有個人多扛下一些壓力與非議,這個人就應該是我。
蕭啟平的話還縈繞在耳際:“你既然給不了他江山,就別成為他的阻礙。”
而今他被蕭啟豫當做一個籌碼,蕭啟琛縮手縮腳,就為了不傷害他。
那個無比在意蕭啟琛看法與自己是否一致的蘇晏在這一刻突然地不去計較是非對錯了,他在石桌底下握住蕭啟琛的手,稍微加重力度捏了把他的掌心,然後放開,朝他真誠地笑:“別因為這個委屈自己。”
他手指微涼,掌心卻是暖的,蕭啟琛被蘇晏短暫地一碰,撿回了全部的理智。他吸了吸鼻子,重新在棋盤上擺開一局:“我是這麽想的……”
黑白二色膠著良久,蕭啟琛落下一子:“贏不了他,差太多了。蕭啟豫的把柄,我知道的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卻捏著我的致命弱點,沒法互相扯平,只能鋌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