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在飲馬池邊重逢的,蘇晏故地重遊,不由得感慨萬千。他被蕭啟琛引著四處參觀,始終沒問得出那句:“這是你做的嗎?”
重新修葺過的皇家園林比原來更加雅致,當中遍植柳樹,夏天陽光正好,微風拂過時樹影婆娑。石子路一直延伸到了塘邊,蘇晏還記得他當時便是在此處見到蕭啟琛的背影。
思及此,他伸手比劃了一把蕭啟琛的腦袋,對方立刻警惕地回頭:“做什麽?”
“你那會兒只有這麽高。”蘇晏的手在自己的下巴處平行比出一個高度,隨即笑彎了眼,“不過現在也沒怎麽長個兒。”
手的位置從下巴挪到鼻尖,然後不等蕭啟琛憤怒地反駁,蘇晏熟練引開話題:“這邊重新修繕花了不少時間和錢吧?陛下怎麽突然舍得?”
蕭啟琛道:“本來這處是皇伯父做太子時獨居的地方,父皇當年常來,對這個地方也很有感情。後來皇伯父英年早逝,他觸景傷情,上林苑隨之廢棄。去年春天,父皇想要修繕華林園和九日台,把這裡順便整理一番。前些時候他說賞我個園子,我就挑了這裡,他猶豫過,大約舍不得,可又看著生氣,於是順水推舟給我了。”
蘇晏點點頭,仰頭打量被裝修一新的上林苑,忽然道:“後頭我記得是有馬場的,以前在台軍的時候我常來這邊散心。”
此言一出,卻惹得蕭啟琛疑惑地蹙眉道:“你常來?我也常來,怎麽一次也沒遇到你?”
“我都是清晨練兵之前來,偷偷地待一會兒就回去了。驚帆喜歡跑馬場,它那時還小,我就牽它過來,讓他自己活動。”蘇晏陷入了過去的回憶裡,說話聲音都驀然輕柔。
“那是難怪……我時常落日到這邊,那會兒皇后娘娘去了東宮,才有時候跑出來。”蕭啟琛緊鎖的眉間未曾舒展,“不過後來還好又遇到你了。”
蘇晏勾了勾他的手指:“總會再見面。”
他說得那麽誠懇,蕭啟琛堆到嗓子眼的真相被他憋了回去。他不忍對蘇晏說“那天我是來尋死的”,哪怕過了這麽多年,此事還是不要重見天日的好。
等了許久,蘇晏終究沒問他那天怎麽會突然出現在上林苑,他走到池塘邊上,踩了踩周圍柔軟的泥土,回頭展顏而笑:“你那時站在這裡。”
蕭啟琛忍不住也跟著他笑,蘇晏這般溫溫柔柔、褪去全部鐵血與戾氣的模樣他仿佛好多年沒見過了。他的手揣進袖子裡,碰到一件東西,心念微動。
“阿晏,”蕭啟琛喊他,將它拿了出來,盡量平常道,“上次說要補給你。”
表情像是在說“不記得上次是什麽時候”的蘇晏迷茫地接過蕭啟琛遞過來的東西,入手質地柔軟,帶著冰涼的觸感,在盛夏時節讓他心頭驀地舒緩了。他指尖搓揉,又拿到眼皮下看,等瞧明白了是個什麽時,掛在唇角的笑意漸漸消弭。
片刻後,在蕭啟琛的忐忑中,蘇晏望向他,眼睛恍惚地眨了眨:“……這個總不是容華娘娘做的了,誰動的手,針腳這麽糙?”
蕭啟琛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不動聲色地藏起了自己的手,理直氣壯道:“怎麽收禮物還帶挑三揀四的?”
蘇晏抿著嘴低頭翻來覆去地看,雖沒笑,但顯而易見的愛不釋手——
布料質地上乘,勉強能辨認出是個荷包的模樣,醜得十分有個性,縫合處針腳歪歪扭扭的,銅板都能從裡頭漏出來似的。表面樸素得沒有一絲裝飾,更別提那些精致的繡花了,蘇晏反反覆複地摩挲,終於在靠近邊角的地方摸到了一點凸起。
繡著他的表字,“鳴玉”。
和“啟琛”挺相配的,蘇晏倒從沒覺得這個蘇致隨口起的表字這麽好聽過。
他掂了掂荷包,揣進懷裡,打趣道:“看不出六殿下還挺心靈手巧,這些活也能做得勤勤懇懇——不過那字總不是你繡的吧?”
心靈手巧的六殿下搓著自己的臉:“那是綠衣姐姐繡的,我才學了多久……這個樣子醜,你自己收著就得了,別成天拿出去給人顯擺,免得人家笑話。”
蘇晏:“什麽?”
蕭啟琛:“笑話你眼光不好,挑的人連繡花都不會。”
他這話好像默認了什麽關系,蘇晏領悟了,後知後覺地局促起來。他在原地踱了幾步,聽見四下只有風聲,蕭啟琛事不關己地望向遠方,池塘另一端栽了荷花,在陽光的滋潤下撐開鼓囊囊的花苞,仿佛再多一點璀璨就能立時盛開。
蘇晏拉了把蕭啟琛的衣袖,在他還沒回過神似的懵懂中,湊過去在他額角落下個輕柔的吻。他閉著眼,感覺到蕭啟琛的心跳又不安分地加快。
“哎你這人怎麽老是喜歡突然襲擊……”蕭啟琛道,自己一個勁地笑。
蘇晏退回原位,嚴肅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沒人跟著他們的時候,蕭啟琛雖非常想捏著他的手玩,但不怎麽敢放肆,隻好故作正人君子地拍了蘇晏一把。反而是蘇晏,原因不明地喜歡上了不時撓蕭啟琛一把的感覺,從前蘇晏也時常逗他,只是現在身份轉換,意味也隨之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