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鍾彌,能力與才華是有的,更重要的是,當年鍾彌領頭擁戴蕭演繼位,此後幾十年如一日,不曾逾越過,將自己的位置定得很精準,不問一句多余的話。在蕭演心中,這樣的人才是良臣,才是心腹。
鍾彌聽完,小心翼翼問道:“承蒙陛下抬愛,臣有一言……陛下這般謹慎,莫非心裡並不是偏愛趙王殿下麽?”
蕭演不答反問道:“依卿之見,朕最偏愛的是哪一個呢?”
鍾彌思來想去,仔細答道:“臣以為幾位殿下各有千秋,趙王殿下近幾年熟悉政務,又頗有開疆拓土的野心,很像陛下當年,六殿下沉默務實關注民生,縱然不能成就霸業,也不失為明智之君。可若要在幾位殿下當中選一位帝王之才,楚王殿下依舊是上上之選。”
聽了他這八面玲瓏的回答,蕭演忍不住笑出聲:“你個老狐狸!啟平要是耳聰目明,哪還輪得到你在這兒瞎操心!”
他笑完,面上浮現出一絲悲哀,又搖搖頭:“天意弄人……我的平兒實在可惜!”
鍾彌待他自行緩解片刻,才道:“東宮之事,既是國事亦是陛下的家事,您倒不如去問問楚王殿下?或許他有別的見解呢?”
“前日啟平回宮,朕見了他一面。”蕭演擺擺手,“他已完全不是當年的樣子了。何況他如今好不容易從傷病裡平複,朕怎麽舍得戳他傷疤。”
鍾彌猶豫道:“那,趙王殿下……”
“啟豫?朕並非不看好他,而是他太急躁,太浮於表面,這麽些年一點長進也沒有,成天想著打打殺殺,朕百年以後江山落到他手裡,難免一陣生靈塗炭,屆時九泉之下,朕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蕭演說完,咳嗽幾聲,旁邊柳文鳶不動聲色地倒好了一杯茶,聞言送到蕭演手中。
鍾彌提醒了一句“保重龍體”,腦中飛快地轉起來。
聽蕭演的意思,他必是要在蕭啟豫和蕭啟琛這兩人當中選,言語間又處處透著對蕭啟豫的不滿,難不成今日召見自己,是為了蕭啟琛麽?
想起自己起先和蕭啟琛那些私下談話,鍾彌抑製不住地有些興奮。
果然下一刻,蕭演問他道:“從前尚不覺得兒女繞膝有什麽好,如今才發覺,朕的確逃不出子嗣單薄的怪圈——愛卿,你覺得啟琛如何?”
鍾彌聽見腦中一聲“喀拉”,狀似某根弦繃斷了。
但他不敢輕舉妄動,隻撚了把胡子,慢條斯理道:“六殿下?早些年的確很有建樹,看得出有些抱負,只是他過於沉默,最近又愛附和趙王殿下……六殿下自身的問題更嚴重,陛下,臣是這麽想的。”
“愛卿所想又何嘗不是朕所想。”蕭演歎息道,“你們大概會疑惑為何朕遲遲不給啟琛封王?啟琛太像皇兄了,朕是怕他……”
暖閣內只有三人,蕭演的聲音愈來愈低,而鍾彌聽來卻宛如耳畔一聲驚雷。
他所言的兄長當然是指早夭的先帝蕭澤,從前的太子,極聰慧的人,雖是嫡出但並非長子,頭上有個嫡長子的哥哥壓著,韜光養晦數年,跟在嫡長子身後毫不起眼,後來卻不知怎麽的說服皇帝將他立為太子,在皇帝駕崩後順利繼位。
而蕭澤登基後仿佛變了個人,居於東宮時的溫和與懦弱一掃而空,逐漸變得鐵血無情。他先不由分說地鎮壓了自己親大哥的叛亂,生擒其人後關在台城北面一處冰冷宮室裡活活把人餓死了。其後在位三年,蕭澤出人意料地重新扶植驍騎衛,然後擬下十年內南梁將如何開疆拓土的計劃。
可惜先帝嘔心瀝血得太過,年紀輕輕便駕崩了,從害病到駕崩隻間隔了短短三個月,別說子嗣了,連個後妃都沒留下。
彼時眾說紛紜,對他的一生猜測無數,毀譽參半。
蕭演突然將蕭啟琛同蕭澤相提並論,饒是鍾彌,也禁不住愣了,脫口而出:“陛下說六殿下像先帝嗎?”
蕭演不答,意味深長地看向他。
不說時他尚不覺得,蕭演一提起,鍾彌也無可抑製地將二人比較一番。
除卻蕭啟琛出身比蕭澤差得多了,其余地方倒真是十分相似——尤其他接觸過私下裡的蕭啟琛,聽過他說“蕭啟豫死了,群臣也沒得選”這樣的話,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此人心裡對蕭啟豫是存有殺念的!
做皇子時克己複禮,挑不出大毛病,可也不出眾。繼位麽?不是不可以,但誰能保證蕭啟琛不會也因壓抑得太過,適得其反呢?
鍾彌暗自思考自己的位置,他已無退路,隻好賭一把。
“其實……”鍾彌眉頭緊鎖,忐忑道,“陛下此言的確頗為嚴重,但六殿下與先帝在臣看來,並沒有太大的可比性。”
蕭演饒有興味地反問道:“愛卿怎麽看?”
鍾彌道:“六殿下年少喪母,國子監三天兩頭地不去,陛下不也為此頭疼了很久?可見殿下如今過於靦腆的性格與年幼時的遭遇有關系。但在其他事上,殿下還是十分孝順的……和先帝比,陛下是不是多慮了呢?”
他的話雖然沒有明面上向著蕭啟琛,卻字裡行間都在替他說情,蕭演不知透過這幾句話想了些什麽,歎氣道:“朕就是覺得啟琛太孝順了,從不讓朕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