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尺素
通寧三十六年,七月半。
“北境大捷——!輔國大將軍於雲門關以北五十裡處大敗突厥軍,生擒大將阿史那,已擇日押送入京,大軍即將凱旋!”
這消息點燃了一路死氣沉沉,傳入太極殿時,噤若寒蟬的國之肱骨們立刻被打了一記強心針似的容光煥發,不約而同從面露菜色中緩過了神,齊刷刷看向龍椅上高深莫測的帝王。這無異於是對兩年前收回虎符的一個挑釁——
不是要軍權?那便給你,沒了虎符我照樣將突厥揍得落花流水!
站在下首的丞相陳有攸突然覺得,如今這位輔國大將軍雖脾氣比其父好了不知多少倍,骨子裡果真流的還是蘇家血,不服輸不認慫,我行我素得很。
他戰戰兢兢地望向天子,蕭演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讚許還是尷尬,隻淡淡道:“大軍凱旋須得接應……我軍今次折損多少?”
那傳令禁軍噗通跪地:“驍騎衛八百,幽州外軍折損五千人。”
蕭演再也維持不住平靜,失聲道:“什麽?!”
傳令禁軍重複道:“北境除三千驍騎衛外,只有八千幽州外軍與之同仇敵愾。大將軍沒有虎符,調不動其余州郡外軍,只能背水一戰。而突厥兵力上萬,大將軍沒有正面迎敵,領軍繞至側翼,從突厥步兵陣外突襲,撕裂了防守線,以少勝多,攻入中軍,生擒突厥主將阿史那,挑落王旗,俘虜數千人。”
他簡明扼要地將戰況重複了一遍,當中內容惹得朝臣一陣心驚肉跳,話說完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再吭聲。
即便幽州外軍主力全滅,這場勝仗的意義仍舊頗具分量。
在蘇晏被奪了虎符回到雁門關後,好些朝臣——以光祿卿和禦史為首——偶爾上書闡明此事利害,但被擱置的次數多了便不了了之。而後突厥可汗一直未曾對南方死心,每年都有那麽幾次蠢蠢欲動,雁門關由鎮護將軍鎮守,地勢險峻沒出過大岔子。
雲門關的情況與雁門關則大相徑庭,隨時都在被爭搶。
在過去兩年中,幽州雲門關丟了三次,被奪回三次,方圓數百裡內幾乎沒有百姓安居。呼延圖似乎聽說了皇帝削減兵力的事,瘋了似的攻城,驍騎衛頂不住,幽州外軍隻好來撐,幾次下來兩軍都損失慘重,苦不堪言。
皇城以內並非袖手旁觀,蕭演從廷尉新提拔了大司空施羽,令他簽發調兵令,以這種方式分權給了蘇晏。但蘇晏一次也沒有請求過增援,好似在默默地與皇城較勁,施羽看不下去,偷偷地簽過兩張調令給蘇晏,解了他的圍。
一來一去的,施羽和蘇晏私底下居然也建立起了一點交情。
絕大部分人眼中,北境兩年來時有衝突,幽州更是一度岌岌可危。此時一場大捷恰如其分地擊碎了南梁日漸羸弱的流言。
無人表露出任何慶賀的意思,卻已將對勝利的期待寫在了臉上——自通寧三十三年,呼延圖被送回王庭承襲突厥可汗之位,六年來北境戰火從來沒有斷過,兩邊勢均力敵你來我往,可拖下去始終不是個辦法。
南梁以武立國,以文治國。若是長期疲於與突厥的戰鬥,國內那些雄心壯志的節奏也被拖慢了,鬧得不倫不類,反倒不如先帝時聲勢浩大卻無疾而終的改革。
當務之急是徹底地擊垮呼延圖,但眼下朝廷各派系中亂成了一鍋粥,這重任還無人能夠負擔。
朝會散後,其余大事也陸陸續續地傳入各宮室。承嵐殿中,蕭啟琛在聽說了北境大捷的消息後,驀然站起來:“阿晏要回來了?”
他的關注點從來和旁人不太一樣,謝暉已然習慣,歎息道:“殿下,您好歹也關注一下國家大事。如今北境大捷,可兵權陛下仍然不松口,大司空和丞相勸誡未果,還被嚴厲訓斥了一通,這算個什麽事兒啊……”
“左右父皇對軍權把控嚴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蕭啟琛滿不在乎道,他眼目一轉,當中竟有流光閃過,“阿晏真要回來?他快兩年沒回過金陵了吧?”
看來是沒法和他商議政事了,謝暉暗中歎息,隻好順著蕭啟琛稱是。
這兩年來蕭啟琛好似一夜之間對朝政失去興趣似的,去太極殿議政時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起先還像模像樣地稱病,後來連招呼也不打,把蕭啟豫旁邊那位置留著,任由諸位大人們去尷尬。
太傅曾旭在一年前病逝,臨走時不知說了什麽打動蕭演,將國子監托付給了蕭啟琛。新上任的太傅也是個大儒,年過五旬,滿腹詩書。
有他在,蕭啟琛自不用去講學,所做的無非整理書冊,與每年新來的世家子弟說上幾句。
只要蕭啟琛願意,倒真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時間久了,與他年紀仿佛的、比他更小一些的那些世家子弟都被六殿下風姿折服,他們回家說得多了,連帶著朝中大臣們也聽到了風聲,心下疑惑是不是一開始就站錯了隊。
六殿下除卻出身不好,好似確實挑不出毛病。這麽多年沒被封王,還是一副歲月靜好的可憐樣,全不在意似的,有賞賜就接著,在偌大台城中著實是一股清流。
紛紛擾擾多了,連施羽都旁敲側擊地問過謝暉,蕭啟琛這麽討人喜歡又不惹麻煩,蕭演到底為什麽不待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