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演一開口,便是要蘇晏交回剩下半塊虎符,變相地奪了他的權。倘若蘇晏依言交上了,他此後能調動的不過三千驍騎衛。
“奇怪,”蕭啟琛腦中一片空白地想,“為何來得這麽快!”
群臣的目光也跟著複雜起來,唯有站在當中的蘇晏面色如常。他隻猶豫了須臾,似是在消化這話的深意,隨後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物事,單膝跪地舉過頭頂。
宦官徐正德取了虎符呈上去,蕭演握在手中看了半晌,道:“你不問朕原因?”
“臣有不情之請。”蘇晏道,“邊關尚未平定,臣身為輔國將軍卻擅離職守太久。此前養傷時承蒙陛下關愛,如今臣自以為傷勢痊愈,望陛下恩準臣回到雁門關,為國戍衛邊防。”
蕭啟琛猛地抬起頭,顧不上旁人是否察覺,望向蘇晏的方向。
他跪在殿中,後背筆直,絲毫沒有為人臣子的卑微,雖未穿甲,整個人依舊是如同繃緊的弓弦一般,長衫廣袖的朝服也藏不住銳氣。
蕭演預料到了蘇晏會這麽說一般,沉吟道:“既是職責以內,何來不情之請一說?傷好了隨時可以啟程——蘇晏,你父親若有你一半的體諒人……”
他止步於此,不再多言。
朝臣們這才回過神似的,陳有攸道:“陛下三思,收回兵權亦是大事,如今北境未平,倘若突發意外……”
而他們七嘴八舌了許久,仍抵不過一句“朕意已決”。
蕭啟琛幅度極輕微地搖了搖頭,他抬首對上蕭啟豫晦澀的目光,心下一震,想要說些什麽,最終被自己都咽了下去。
不可能是蕭啟豫搗的鬼,他還要仰仗驍騎衛。此時蘇晏軍權被收回,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因而定是蕭演自己的決定,聯想到那天柳文鳶所言……
蕭啟琛電光石火間想:“看來繼承人已定,父皇的確在給蕭啟明鋪路,這只是第一步,他不讓我和蕭啟豫接近軍權。”
此後,他或許會逐漸地削弱趙王黨的勢力,打壓蕭啟豫,然後用盡余生全部的精力為幼子開辟出一片乾乾淨淨的山河。他果真偏執,為了一個蕭啟明,甚至不惜寒了朝臣們和千萬戰士的心。
朝堂上諸位欲言又止,誰都不敢多說半個字。
那個話都說不清的小孩子,仗著出身好,立刻輕而易舉地把他和蕭啟豫甩在了身後。他憑什麽?蕭啟琛的手在寬大袍袖裡握緊,連自己都覺不出痛。
朝臣散時,蘇晏走在最後,他不知磨蹭些什麽。人前蕭啟琛不便多與他說話,隻得保持在他身側一丈開外的地方,關系顯得疏離而客氣。
蘇晏朝他側過頭,蕭啟琛余光瞥見,以為他要跟自己說話,他正準備朝那邊挪幾步,忽地聽蘇晏道:“柳大人在那兒有一會兒了。”
蕭啟琛順著他意有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廣場西側的一座橋邊,柳文鳶正站在那兒。他和柳文鳶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處,隨後柳文鳶幅度極小地朝另個位置抬了抬下巴。蕭啟琛蹙眉,領悟到他或許是想和自己說什麽,隱晦地朝蘇晏打了個手勢。
蘇晏朝他彎了彎唇角,自顧自地加快了腳步往東華門而去。四下再無其他耳目,蕭啟琛環顧一圈,繞了個遠路,終於在台城西南的一個角落找到了柳文鳶。
沒人知道他們那天談了什麽,蕭啟琛不出一刻鍾便離開了台城,好似只是偶然遇見,隨口寒暄。他在東華門外遇到蘇晏,對柳文鳶絕口不提。
“你什麽時候走?”蕭啟琛在馬車上問蘇晏。
對方百年一遇地顯出幾分脆弱,頭一偏靠在了蕭啟琛肩上,似是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壓力。他還是太年輕了,不過二十出頭,猛然遭遇這種變故,在太極殿時強裝鎮定,但當其余的人都離開,方寸之地隻余下他和蕭啟琛時,蘇晏的崩潰立時表現出來。
蘇晏道:“其實我想不通為什麽,我家先祖……為這江山拋頭顱灑熱血,現在還未曾真的天下太平,便要飛鳥盡良弓藏了?”
蕭啟琛揉著他的耳垂,卻說不出安慰的話,他自己也還在難過,隻得與蘇晏安靜地靠在一起。呼吸緩緩地交疊,蕭啟琛埋頭親了親蘇晏的鼻尖。
車內安靜得只剩兩個人輕微的喘息,蕭啟琛沉默著,牽住蘇晏的手,仔仔細細地按過他每一個指節,力度不大,好似這麽做了對方的壓力他也能承擔一半。
他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他們十五歲時重逢,但那時蘇晏意氣風發,紅衣軟甲,牽著一匹黑馬迎面而來。
蕭啟琛想他是感同身受,但形容不出。後來他才知道這就是相依為命。
通寧三十四年初冬,蘇晏離開金陵。
那天飄了第一場雪,蕭啟琛送他到了勞勞亭。他曾經開玩笑說這亭子的名字不吉利,東飛伯勞西飛燕的,卻不想那時一語成讖——
三春已暮花從風,空留可憐與誰同。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請個假,我去畢業答辯!
另外祝童心未泯的大家明天節日快樂(′?ω?`)
對於不時斷更的說明:
我一般是白天+晚上10點以後寫文,所以如果遇到下午晚上有事,更新就很懸,希望大家多多理解,畢業季事太多了,給大家鞠躬(土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