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子一路蹦躂著滾到遠處一棵樹下,蘇晏的目光追隨它而去,然後看見了一片杏色衣角。那顏色溫柔又熟悉,蘇晏眨了眨眼,先於理智地,腦子裡跳出個人名來。
下一刻那人便背著手,少年老成地走到他面前。他不打招呼,略微一抬頭打量蘇晏上下,委婉道:“見著人了?”
“阿琛。”蘇晏巧妙地避開他的疑問,“你怎麽在這裡?”
蕭啟琛順勢和他並肩走:“韓廣大哥回金陵述職,他好似即將升遷,我和仲光兄就在鶴西樓請了他一頓酒。出來時正好看見大將軍,猜想你或許也在,便在門口等了等——好久不見你了,之前不太愛出門。”
六殿下自端午之後就一直悶在宮裡不出來,聲稱中了暑,嬌弱得要命。謝暉好好地取笑了他一番,蘇晏也有所耳聞。
於是蘇晏含糊地應下,心如擂鼓地想:“方才和李家小姐作別,他一定也看見了。”
果然,蕭啟琛沒理會他的轉移話題,執著道:“今天是來見未來夫人的麽?我見禦史大人難得笑得開心,想必對你很滿意了。他家小姐好看嗎?”
蘇晏皺眉,囁嚅道:“你問這些……是我娶親……”
蕭啟琛不依不饒:“是啊,所以好看嗎?”
他說話帶著點怒氣,蘇晏一聽便知道,他忽地嗅到蕭啟琛身上隨夜風傳來的一股酒氣。雖不知道蕭啟琛為何喝酒,又怎麽生氣,蘇晏卻懶得和他再計較,敷衍道:“好看,禦史大人的掌上明珠,我還能有什麽不滿意?”
聽了他這話,蕭啟琛憤憤不平地還想說什麽,愣在原地嘴唇顫抖,最終乾脆道:“那就行!”
他說完扭頭就走了,天慧不知從哪個角落躥出來,恰如其分地貼在了蕭啟琛身後,充當一個合格的尾巴。
蘇晏噎著這口氣,在後來的半個多月中始終不合時宜地覺得難受。他和蕭啟琛好像自從那次吵架後就有點不對盤,而蘇晏想不通哪裡不對,他把蕭啟琛當好友,偶爾會錯覺蕭啟琛想要的不止這個。
但除了好友,蕭啟琛身邊似乎也並沒有給他留下其他的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跟我念三遍包辦婚姻封建余毒(躺平任打。
第22章 新婚
那天之後蘇晏再沒見過蕭啟琛,此前他們倆隔三差五地還會在友人聚會上碰個頭,貌合神離地互相微笑致意。
鶴西樓外幾句話,反倒比蘇晏說他心狠無情那次更讓他們疏遠。
與此同時,平遠侯的獨子與禦史嫡女定親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快地傳遍金陵城。官宦人家聯姻並不罕見,謝暉從四面八方聽了一肚子的緋聞,在散朝後找到了蕭啟琛。
如果說沈成君是驍騎衛中的著名光棍,那丞相府的獨苗謝暉簡直就是金陵城人盡皆知的黃金單身漢——此人聲稱自己是金陵城中一大半姑娘的夢中情郎,貿然成親會破碎無數芳心,他慈悲為懷,所以一直沒有提成家之事。他過於安定,而蕭啟琛百般無奈地想:“一大半姑娘?怕都在十裡秦淮教坊裡。”
黃金單身漢熱愛生活,時常收集坊間流傳的各類奇聞異事哄六殿下開心。他鬼鬼祟祟地把蕭啟琛拖到太極殿前廣場一角,神秘道:“聽說李小姐一向帶病,自小到大十幾年都沒出過金陵城。”
蕭啟琛蹙眉道:“哪個李小姐?”
謝暉笑而不語地望著他,蕭啟琛腦筋轉了片刻想起來,故作無所謂道:“與我何乾?”
“殿下不想阿晏成親吧?”謝暉胸有成竹,見他聽這話後突然戒備起來的神色,不由得暗自好笑,“我只是在想,禦史把這麽個深居簡出的病秧子塞給平遠侯府,到底有何居心?侯爺在乎的難道只是和他的這層關系麽?”
謝暉只是胡亂猜測,蕭啟琛卻心下一沉。
那日在侯府,曹夫人說的那些話他親耳聽到的。他們要蘇晏成親,不是想要和哪家大人攀親戚,也不是因為蘇晏喜歡,而是想早些有個後。這動機頗為難以啟齒,尤其為世家貴族忌諱,但這欲望真實而赤裸,讓人覺得說出來都難堪。
蕭啟琛眼皮微微掀起,對謝暉道:“又不是叫你娶,病秧子還是傾國色有什麽關系?蘇晏自己都沒說話,仲光兄,你可真是皇帝不急那啥急。”
被他一通陰損,謝暉並不生氣:“到底誰急,殿下心頭有數,我麽……隨口一說。”
蕭啟琛不愧沉得住氣,聽到這指向明顯的揣測都問住了自己。他輕描淡寫地踹了謝暉一腳,冷淡道:“要是你分點神在正事上,謝相也不至於天天敲打你了。”
提到的祖父仿佛一根針,狠狠地扎了謝暉一下,弄得他齜牙咧嘴,不敢再和蕭啟琛插科打諢,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蕭啟琛拍了拍衣擺沾上的灰塵,朝服穿在他身上還有些大。他打了個哈欠,眼中湧上一層淚花,蕭啟琛不以為意地擦掉,卻在走出兩步後,猛然覺得難過。
他落寞地站在皇城一角,四周的宮殿如同黑雲朝他沉沉壓來。
氣悶了好幾天,眼瞅著請帖都送到了承嵐殿,蕭啟琛盯著那大紅喜帖坐了良久,目光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銳利。最後他覺得心口難受,喊禦醫來問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