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箭統統脫靶。
第18章 春宴
幾日後,蘇晏收到了謝暉的帖子,邀約他上巳節氣相約棲霞山,共賞春色。
他捏著那張帖子,心頭隱約有點疑慮,覺得處處充滿蹊蹺,但半晌沒覺出什麽異樣來,依舊遣人回復了謝暉說屆時一定會到。
三月初三一早,蘇晏拉著馬來到棲霞山下的折柳亭。此地遠離金陵城,設有一個驛館一間客棧,幾年前還人跡罕至,發生過命案,如今金陵城中的貴族世家們被謝暉這幫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一帶,興盛什麽踏青之風,連帶著這荒郊野嶺也遊人如織起來。
上巳,古人曾說是“春服既成,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經過數百年的演化,而今遊人常常五六人結隊在水邊飲宴,當中青年男女偶爾暗送秋波,倘若彼此有意,便以芍藥定情,或許便能成好事。
蘇晏在折柳亭驛館外環顧一周,沒看見謝暉,卻見到個意料之外的人——
蕭啟琛百無聊賴地坐在那驛館外的桌凳上,春色正濃的時候,萬物複蘇,陽光也漸漸有了暖意。他穿一身淺藍衣衫,如水的顏色,襯得整個人都溫柔了。
坐在驛館外,面前擺著個茶碗,此時蕭啟琛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茶碗,不知在想些什麽,對身邊踏青的人群視若無睹。他身邊站著個天慧,人形木樁似的杵在原地,見了蘇晏也不打招呼,隻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
蘇晏本能地想跑,而就是天慧退的那一步,蕭啟琛察覺出異樣,朝他的方向望過來。
兩個人的目光在中間猝不及防地相遇,然後彼此又默契地同時偏開頭。蕭啟琛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好似給自己做足了準備,才又看向蘇晏。
他這一眼,蘇晏再也不想跑了。
隨手拍了拍馬頭,蘇晏緩慢地穿過出遊的人群,挪到蕭啟琛對面坐下。天慧知情知趣,索性直接轉了個身,示意自己“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到”。
“怎麽有空出來?”蕭啟琛還是先開了這個話頭,他說得平淡,好似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罅隙。
蘇晏認真地打量他片刻,道:“謝暉約我賞春。”
蕭啟琛點頭道:“他也約我了,想必是自己跑了吧。昨天他問我可有安排,我說閑著也是閑著,父皇最近被削減軍餉的事煩得焦頭爛額,沒空理我。問謝暉做什麽,他又不說,隻讓我一早來,說山中最近花開正盛,值得一看。”
蘇晏“嗯”了聲,正奇怪為何非是上巳節,忽然想起了今日好似是蕭啟琛的生辰。
三月初三,春水流觴,是個好日子。他出生時正是蕭演膝下子嗣單薄的時候,周歲時又恰逢梁軍大勝,本是個良好的開端,豈料一路波折。
“……我去年這時候在徐州。”蘇晏輕聲道,“沒來得及送你禮物。”
蕭啟琛聞言卻笑了,單手托腮,湊得離他近了些:“你當我想要什麽禮物?我想要的沒人給得起,只能自己爭取。”
話題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拐到他們發生分歧的那天,蕭啟琛故意這麽說,去激蘇晏看他的反應。豈料那天義憤填膺的蘇晏好似不是眼前人,他微微頷首,毫無預兆地認了個錯:“阿琛,是我不好,未曾替你考慮卻說那樣的話。”
錯愕的成了蕭啟琛,他似是從不覺得蘇晏像能道歉的人——倒不是說蘇晏有多自傲,而是他向來不太做錯事——這話一出,蕭啟琛立刻愣了。
見他眼神閃爍,蘇晏突然忐忑起來,繼續道:“你有你的考量,是我沒有理解,還對你說重話。但你當真只知道怎麽利用感情麽?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人。”
蕭啟琛饒有興味地翹了翹唇角:“那你覺得我是什麽人?現在朝臣們都說,六殿下工於心計善於示弱,懂得什麽時候進什麽時候退,把陛下哄得服服帖帖,比當年的周容華有過之而無不及——說來也巧,和那年劉慶岩的話一模一樣,你還記得他嗎?”
劉慶岩,蘇晏當然記得。
他初識蕭啟琛那天,他正和劉慶岩打架,小小的一個團子,滿臉都是灰,卻表情倨傲,轉眼到了蕭啟平面前,又委屈地掉眼淚。
見蘇晏確認,蕭啟琛道:“知道麽,他最近也入朝了,那日在太極殿外見了我,好像見了鬼一樣,陰陽怪氣說六殿下不是普通人。”
“你別理他。”蘇晏道,“他不值得你惦記。”
蕭啟琛不置可否,轉而道:“阿晏,我說過我不懂感情,不知道愛隻記得恨,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想要江山——此前你是不是暗自揣測我想做什麽?現在告訴了你,咱們還能以前一樣嗎?”
那句話橫在兩人中間,既是承諾又是阻礙。蘇晏說出來的時候並未意識到有朝一日他們的觀念出現分歧自己當如何選擇,他重情重諾,蕭啟琛偏偏重利輕義。
他說過什麽來著:“你想要的,只要我給得起,都給你。”
那時他何其想當然,真的遇到了這種事時,他卻和蕭啟琛起了衝突。如果而今還要堅持……蘇晏閉了閉眼,沒有回答。
蕭啟琛似是猜到了這樣的回應,輕歎一口氣道:“算了,大好的日子不說這些,你有好幾年沒陪我過生辰了,既然謝暉說山上曲水流觴,正好賞花,何不前去轉轉,放松心情?”